这是一位尽显天下可怜心的母亲，适逢花甲机缘，猛然反省开悟，且以三十多年之溺子教训，更用发自肺腑的拳拳心语，给她爱子写了这封忏悔信。在这位妈妈心目中，儿子的一切，始终高于自己的一切；儿子的所有，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可是，这位母亲，曾经又是一个十分强悍的妻子……
　　 ——题记
　　
　　 亲爱的儿子：
　　 你知道吗？现在妈妈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你知道妈妈口才不行，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以笔代劳，用从前的方式，第一次给你写信，这样妈妈心事心愿，或许能够比较完整地表达出来。
　　 亲爱的儿子，妈妈多么希望你，能够挤出一点时间来，认真地把这封信看到底，因为这是妈妈用心血写成的。
　　 妈妈首先想说的，是十多天来，我一直都在观察你，发现我的儿子，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男子汉。这次你被领导调整的岗位，可能不被别人看好，但你情绪稳定，不急不躁，冷静面对，事在人为，经住了考验。对此，妈妈感到很欣慰；你爸听我说过，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儿子可能不知道，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妈妈总是夜不能寐，一直在想一些事。也许是退休了，心静下来了，一些往事，又纷纷涌上心头。
　　 妈妈想到与你爸三十八年的相处，想到你出生后，在镇里医院的一个个镜头。刘大伯一家三代人，对我们的长期照应；你祖父祖母、外公外婆，还有许多家亲好友，对我们一家多年的无私帮助。此时此刻，我是越发由衷地感恩他们。
　　 想起过去的流年岁月，如烟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又都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想到你七岁时，妈妈仍在镇医院上班，你爸带你进县城实验小学开始上学时的情景，想到你们父子俩，一起生活的那几年。
　　 为了你安全上下学，一开始，你爸请来了祖父帮助接送你。后来你爸发现，奶奶一人在家，还要种十几亩地，实在是吃不消，半学期后，你爸又送祖父回家陪祖母。
　　 在那几年里，你爸在县委大院上班，每天工作都是走路带小跑；同时你的学习生活，他还要日夜照顾，那是标准的既当爸又当妈的一段日子啊！
　　 让现在我仍然感到最好奇的，是在那最困难最紧张的时期，你爸和你为什么一直还都是“双优”：你爸的工作业绩十分优异，你的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我在想，那时的你爸，为啥那么有办法？为啥他不以为苦，反而为乐？我还在想，那时你为啥那么机灵又勤奋，为啥那么聪明又听话？
　　 那时的妈妈真够糊涂，经常与几个女强人搅在一起，我们谈论的、探讨的，往往都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事情都想着能压过你爸一头，好像战胜了自己的丈夫，就是妈妈当时最开心的事。关于这段经历，妈妈还一直以为自己永远正确。
　　 直到几天前，我在家收拾老物件时，突然发现你爸以前写的一本厚厚泛黄日记，我傻傻地连看了一天两夜，妈妈如同被扇了无数个耳光，我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我在镇医院上班的那几年，你爸在繁忙的工作中，将你的学习，将他的工作，将你们父子俩的饮食起居，每天都安排得那么有条不紊。他还培养你学做家务，洗碗抹锅、洗衣扫地、洗澡做饭，都让你学着参与，所以你今天能有较强的生活自理能力。
　　 我在镇医院上班的那几年，你们父子俩，双双严格要求，坚持半军事化管理，你们父子俩工作学习生活，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张弛有度，挺有规律。那几年，你爸的工作，得了好多荣誉证书；你在小学一至三年级，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你们父子的成绩，都很出类拔萃！
　　 最近我才看清，这些成绩的取得，反映了那时的你，有多听爸爸的话，所以才那么出色。同时，妈妈又发现那时的你爸，多有办法与智慧，还有背后一个个的良苦用心。
　　 那时你爸虽然没有千言万语，但能以超常的工作业绩，取得了县领导的同情与帮助，直到1996年底，终于将我调到了县人民医院。
　　 事非经过不知难，得来不觉费功夫。我们既没权没势，又没钱疏通关系，想进城逆向调动，还是全县最好的医疗机构，那是多么难的大难事啊！又令多少人羡慕不已！我们能够凭什么？完全靠那时还很年轻的你爸爸，靠他小心火烛、日积月累的骄人业绩，才换来那么一点的人脉！
　　 儿啊，在这几天的反省中，妈妈好像突然清醒了。自从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后、我们朝夕相处后，妈妈在好多地方，都没有尽心做好，有的还做错了。尤其是妈妈不该与你爸处处争强好胜，更不该与他事事争锋相对。不知是何道理，那时的妈妈，总喜欢与你爸顶嘴。
　　 你爸说：“只有认真总结过去，才能尽情展望未来。”但我却不以为然，马上回怼你爸：“现在的事还忙不完，哪有时间想那么多！”
　　 你爸的时间观念极强，做什么事都有一个计划。我调县医院之前，你们从晨练、晨读、做早饭、吃早饭开始，什么时侯起床，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玩耍，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你爸样样都安排得一清二楚，稳稳当当，坚决做到当日事，当日清。
　　 由于妈妈生活习惯的随意性，由于妈妈性格的急躁执拗，妈妈一调上来，便很快打乱了你俩的日常秩序。你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作业、按时睡觉等等养成的良好习惯，很快都被妈妈的随意而改变了。
　　 到现在我才认识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深刻道理，严格要求，真的好处多多啊！按时做好每件事，对我们的工作学习，实在是太重要了；养成不拖延的好习惯，才能按时保质完成各项任务。
　　 从你爸的日记中，妈妈还发现，就在你与你爸在一起的那几年里，你们一有空，爸爸还教你下橡棋，打乒乓球，还陪你到户外玩游戏；每晚睡觉前，他都要给你讲故事，还让你再讲个故事，你们互提各种问题，父子俩一起思考，一起讨论，以提高你的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后来你的作文能够出类拔萃，也离不开你爸那时的用心培养……
　　 现在每当想起这些情景，妈妈都后悔莫及。如果我调上来后，就能欣赏你爸的那套教学方法，如果我能与他心平气和，再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进行锦上添花，那该有多好啊！如果沿着你爸指引的方向走下去，你的学业职业就可能是另一种情形，你爸的奋斗历程也会是另一种情形。
　　 可惜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真是千金难买后悔药啊！儿啊，妈妈到现在，才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身上存在的种种不该。
　　 你爸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们都是凡人，不可能不犯错误，存在缺点和不足，都是难以避免的；犯点小错误并不可怕，问题是如何对待错误，是否有勇气发现错误，关键是想不想改正错误。你爸还经常说：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说不得了；小洞不补，大洞吃苦。
　　 每当妈妈的工作生活上存在不足，特别是你在学习上、生活习惯上、言行举止上、待人接物上，出现这样那样小问题时，由于你爸有这种严格的思想，一开始他也能和蔼可亲，不止一次的提醒我们，启发我们，要我们去认识这些问题，就是你爸率先垂范在放样子，但我们还是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妈妈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为啥时时总想与你爸相悖，不仅不接受你爸的思想智慧，还一个劲地错误认为：你爸只会批评人，不会表扬人；只会打击人，不知表扬人；只看别人缺点，看不到别人优点，总以为他与我们在吹毛求疵。
　　 长久以来，妈妈根本不接受他的正确意见和建议，把他的苦口婆心，当成了耳边风；将他的金玉良言，置之一旁而不理。真是身在宝山不识宝！
　　 长久以来，是妈妈的霸道，几乎阻隔了你们父子的天然亲情；是妈妈的无知，差点阻断了你联通父亲智慧的管道，我们的大脑里，长期失却了你爸的精神滋养，为此他更是寝食难安，头发越发稀少。妈妈到现在才认清，这么多年来，你爸是多么的焦虑与无奈。我的错误思想，不但伤了你爸的一片爱心，同时对你也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比如，你们父子俩在讨论学习时，你爸喜欢启发式教学，而我却害怕伤了你的脑筋，每次听到问题提出，不管是否正确，妈妈都会马上跑过来，立刻告诉你的答案，就怕给你带来一丁点为难。
　　 那时你年纪尚小，哪知世事艰辛。若听你爸的逆耳之言，当然不会那么舒坦，做起来还会遇到困难，纠正起来还会痛苦；而听妈妈表扬的话，夸赞的话，护短的话，自然没压力很舒适。
　　 那时我们不懂“善言不美，美言不善”的深意。当我们对你爸的善意善言，老是置之不理时，有时他着急起来，也会态度强硬，坚决要求纠正错误时，越是妈妈护着你，你爸越是大发雷霆，有时还会打你的小屁股。这时我就像老母鸡护小鸡那样护着你，甚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野蛮行为，阻止你爸纠正我们的错误。
　　 你爸是个要面子的人，也是心肠很软的人，每次打过你的小屁股后，他都会躲起来黯然神伤，有时甚至悄悄掉泪。当他感到软硬不吃，事与愿违，无可奈何时，也只能选择了妥协。但问题得不到解决，而且越发严重，生活邋遢是这样，日常习惯是这样，学习是这样，工作也是这样……
　　 明知我们有错，却无力纠正，想想那时的你爸，是多么的无奈与无助啊，他的心该有多痛啊！
　　 到你上小学四年级时，你爸看到妈妈反对他更加肆无忌惮，他说往东我偏往西，他说打狗我偏要撵鸡，时时事事总要与他对着干，人前人后，反反复复，我没根据地夸张放大你爸的缺点，终于将你心目中原本高大的爸爸形象给损毁了，你不仅没了学习模仿的榜样，而且你对你爸的反感，也在与日俱增。
　　 后来你爸好像也放下了这些无奈的苦恼，他感到无法再多动脑筋，来认真思考经营这个家了，于是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他的工作和交友上去了。
　　 现在我才清醒地认识到，我们错过了最好的学习机会，放掉了提升自我的上佳良机，我们母子的工作学习，也没了大的理想与内生动力。我工作三十八年，还是在要退休的近几年，才收获了两张奖状。
　　 你爸的所有基础，其实非常不好。他十七岁高中毕业时，因文革也没读多少书，但他十五岁立下志向后，奋发后的学习干劲，像一头犟牛，就是九匹马也拉不住。他自己定下来的奋斗目标，哪怕再苦再累，就是千方百计，也一定要去实现。
　　 你爸退休前，虽然职位不算高，但从农村泥土上走出来的孩子，身无分文，毫无背景，底子那么薄，完全靠自己的超凡志气、坚强毅力，哪怕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一直是愈挫愈坚，不吃馒头争口气，决不向困难低下头，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积累经验与成绩。最后能有这样的收获，也确实难能可贵，极不容易！
　　 我现在最佩服你爸的，还有他在乡政府办公室苦干一年后，二十六岁的他，县里竟先后有四个部门要你爸。县农业局、农工部两个单位一把手早就争着要他；就是县档案馆长去乡里检查档案工作，那时通讯很不发达，老馆长在回县城的半路上，还特地拢一镇邮电局，专门打电话找你爸，只要他想到档案馆，马上到单位就打报告，还亲自到县里要人，结果还是被县政府办公室调去了！
　　 你爸他不爱金钱与虚荣，但他爱惜自己的每一份荣誉，所以我现在珍藏着他每一本奖励证书，因为那是他长期辛勤劳动的象征。他在一镇担任党务书记三四年，就为全县、全市放过五次工作现场会，在市县工作会议、座谈会上，十多次都有你爸介绍经验的身影！
　　 你爸总说他自己并不聪明，只喜欢笨鸟先飞，只会专心致志，面对再大的困难，他也不骄不躁，都能静得下心来，好好调查研究一番。你爸多年磨一剑，终于写得一手好文章，仅退职回家七年多，就写了八十多万字……
　　 儿啊，妈妈现在清醒了，知道后悔了，但光后悔没有任何用处。你现在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奔你的美好的前程。妈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真诚忏悔自己的一个个过错，就是为你重新找回你爸这位良师益友。
　　 如果你能深解妈妈的心愿，你有什么问题，需要请教你爸时，我想不知他会有多高兴，你爸一定会象你小时候那样，不遗余力地为你出谋划策，一定会陪你我一起再出发、共成长！这一点，妈妈能向你保证。
　　 亲爱的儿子，妈妈等待你回到你爸的身旁心上，等待你与你爸的热情拥抱，等待你与你爸从前的朗朗笑声！
　　 深爱你的不称职的妈妈字
　　 二0二三年四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