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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烟火】桃花朵朵开(小说)


作者:李俊虎 布衣,220.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95发表时间:2023-04-07 19:17:38


   本该属于春的日子里,一切都还在蜷缩着,仿佛依然未从那渐已离去的寒冬中缓过神来。村口广场那株有了年岁的老槐树也禁不住春寒的料峭,枝头稀稀绰绰的叶子无精打彩地耷拉着,有如记忆里双手拢在衣袖缩着脖子晒着太阳的村口大爷。巷道两侧墙壁上刷上的标语图案已有些许脱落,却未能脱落掉村落曾经的向往,也脱落不掉人们端碗吃饭,拉东扯西。
   一阵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叶,夹杂着淡淡的花香飘过村庄上空。仔细分辨,是初春桃花的香味,从村头那整整一大片几十亩桃园里传过来的。正在巷口吃饭的人伸长脖子往村口使劲地嗅了嗅,努力地在混杂着碗中饭香的气味中辨别着。嗯,是村长家的桃花,年年全村头一家开花的村长家的桃园。
   人们静一阵,又开始吃着喝着。谁都知道,明儿是三月底,本就是桃花该开的时节,至于花开的早与晚,村长家的桃园最大,桃树又是像奶娃般地挑细心照管,就肯定是村长家的先开了。
   “村长家的桃子今年又能卖个好价钱了。”正在巷口吃饭的人中,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一瞬间就拉开了话。这个说,村长在每年开春时都会叫来县上懂得修剪果树的技术人员,像姑娘家描花一样一枝枝细细地修剪,就连每颗树下隔多远,挖多深,用多少肥,那都是让人用电脑按树一颗颗算出来的。另一个边往嘴里扒着饭,边喊着,这算什么,那是你们没有见人家村长给桃子套袋。那用的袋子,是专门让农学院的教授拿针线一个个缝好后拉回来的,多大的桃子用多大的套袋,还不能把桃子上的油皮擦破了,套好袋的桃子长成后是要坐船运给外国那些头上顶白布的人吃的,贼贵了。
   哄的一声,旁边吃饭的人们都笑了。头上顶白布,那是家里死人了吗?难道外国那些人都是孝子贤孙啊?一个正吃完饭准备起身的人揶揄道,却看见自家的小儿子正在一旁用树枝捅着裂开的墙皮玩,喊了半天不见动,就从坐着的屁股下面抽出鞋来,一下掷了过去,弄得墙上小半块完好的墙皮反倒掉了下来,溅起一阵灰尘,没吃完的人叫嚷着赶快把饭碗护在胸下。
   村长家的桃园大,桃树多,终归是能卖上个好价钱的。但为什么只有村长家的桃园大,桃树多呢,其实村上众人也是心知肚明的,还不是沾了上面领导的光?人们都知道,以前的村长,光景过的还不如在巷口吃饭的他们,就是个到处给人打短工的小青年。可人家不知撞了哪门子大运,前几年碰到了县上领导来村上蹲点帮扶,领导一蹲就是大半年,还呼拉拉地叫来一帮子农技专家,整天在地里比划着,捣鼓着。都是种了大半辈子地的人,谁还不知道在地里就是再捣鼓,还能捣鼓出个金蛋蛋来?热闹看归看,该吃喝还得去吃喝,还巷口拉扯还是落不下。只有小青年整天围着县上的人跑前跑后,问这问那,还不时地拿出个小本本在上面记着什么。后来又听说托县上的人在信用社贷了些款,按专家说的从外地拉回来些桃树苗子种了起来。一连好几个月都和媳妇吃住在地里伺候着桃树,再见时,俩人晒得都黑了一圈。有人就说了,这下子可就有桃子吃了,为啥?等桃子卖不出去的时候,总不能自个儿吃完吧,到头来还不是给人都没人要吗。听的人就哧哧笑,说是你不吃还不能喂猪吗,连饲料钱都省下了。
   慢慢地,小青年家的桃树长高了,也开始挂果了,这时候的俩口就更忙了,不光他家的父母,连孩子周末时都到桃树园里帮忙,后来更是雇了好几个人。当初小青年也曾问过村里的人,可村里人听说他在信用社都贷了好几回款后,都要工钱日结,没办法就只能用外村的人了。
   头年桃子长成后,一段时间挂在树上老卖不掉,村里人见状都议论纷纷,有的都等着他送的桃了。后来他先后往城里跑了好几天,听说还是当初蹲点的县上领导帮忙才给联系了人以批发价给收购了。说来也怪,到第二年、第三年,他家的桃子却不愁卖了,来村收购的人有好几拔,进村就往桃园钻,生怕前面的人收完了到自个就没桃子可拉了。就这样,桃园一年一个样,桃子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好,几年下来房也建起来了,车也买了,成了全镇有名的种桃致富大户。当初县上那个蹲点的领导知道后,要求镇上作为典型在县上到每个镇上去宣传,相应地,年末村上换届时镇上就让他做了村长。
   吃饭的村人还未完全散去,只听得一阵车鸣,都纷纷朝村口通往梁道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村长从梁上回来了。
   村长的车刚停在门口,就见村干部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簇拥着刚下车的村长进了门。隔了许久,才叼着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老马从巷口饭场上回到家里,就像从宽展自由的田野挪到了村里的会场,无端地有些不自在。放在碗,顺手点了根烟便蹲在院里抽了起来,明明灭灭,在灰暗的院中闪烁着光色。老伴正在灶房收拾,锅碗相撞的声音淹在洗涮的水里,听起来清脆潮润。
   烟头烧到手指时,老马又狠劲地抽了一口才不舍地将烟扔掉。随后起身一脚踏进灶房,随后将灶台角上洗涮出来的碗拿起空了空水,想说啥儿,却只是望了望还在洗涮的老伴,便又勾着头从灶房走了出来。
   灶房里洗涮声音终于结束了,老伴正捊着卷起的衣袖,看见老马像树桩样蹲在院里,僵在那儿,两只胳膊架在膝上,双手相互抠着,像剥着啥豆子。
   她问,有事?
   老马说,没啥事。
   她说,有事你就说吧。
   老马说,我想去找村长。
   她愣了一下。正捊着衣袖的手停了下来,能看见她的脸有些僵硬,像一块原本柔和的杂色面,忽然变成了僵硬的砖头面。
   这几十年咱俩家不是都不来往吗,老伴说,年轻的时候,你听不进劝,为着个地畔上几拢麦子的事就和村长他爹闹起来,让人家气下病来,在炕上躺了几十天,今个儿你要去找村长解这几十年的疙瘩?
   老马说,疙瘩解是要解的。刚刚在巷口听干部说了,最近上面又要来领导进村蹲点了,好像还是市上的领导,这次是要专门定一户来蹲点。我琢磨着,试着拉下老脸给村长说说,让蹲到咱家,再怎么着,说不定还能将宝儿拉扯安顿一下,要不然,村长怎么能成种成桃树当上村长呢。
   日头已经爬到半杆,可丝毫没有丁点儿的暖意。她似乎将老马说的缘缘由由全都听得十分明了了,没有立马接话儿,却不知从哪儿端出一盆衣服来,端过一张凳子,把凳子放在老马旁边,往盆里倒进一桶水,用肥皂把衣服上上下下打了一遍,而后又瞅瞅老马,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埋下头搓洗起来。
   说起来,宝儿是老马俩口最大的心事。孩子已经十七八了,高中断断续续上了几次,大学是指望不上了,就想着能给孩子找个事干。原本好好的一个上学苗子,硬是让这个家给误了。怪谁呢,好像谁也不怪,自从宝儿他爹干活从架上摔下来后,就整天躲在炕上下不来,老俩口年岁大了做不了什么,只能是宝儿他娘忙前忙后,既要照顾宝儿他爹,又要操心地里的庄稼,更架不住村里没结婚的老光棍整天在门口瞎转悠。没到一年,宝儿他娘撂下一句这日子看不到头了,看都没看院中正在哭闹的宝儿一眼,就扭头出了门,只留下炕上宝儿他爹,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直到屋顶由亮变暗,又从暗到黑。
   桃花的气息渐渐淡了下来,日头也已落到了梁后脊,这时候,院落里一片朦胧,连地上的蛐蛐也趁着这片朦胧偷偷地欢叫起来,那张扬的翅膀扑闪着,却在这朦胧中显得不那么地醒目。老马跺了跺脚往门口走去时,老伴从后边拿着一盒烟追上他,说你真的想去就去吧,这盒烟你拿着,是宝儿爹以前在工地上带回来的,见了村长别舍不得。还说再怎么着,村长也和咱是本家,他爹还叼过咱奶的奶头呢。
   村长家门口停了好几辆车,两对石狮子头上系着大红彩带,在两个大红灯笼的照耀下很是耀眼。老马在村长家门口踱来踱去,他刻意地闪在石狮子背后往屋内瞅了几瞅,院内扯加了两个五十瓦的节能灯,门房内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顺着浓浓的烟草味,把本来就不那么明朗的月亮挤逼得没了踪迹。
   屋内的烟味调皮地钻进老马鼻中,莫名地让老马有了一丝丝的兴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忽然间打了一个激灵,兜里这盒烟是老伴拿来让村长抽的,他出门前专门分开了装进兜里,左边兜里才是自己平时抽的。
   老马点着烟,刚抽了一口时,门里就出来了人,嘴里也含着根烟,急匆匆地跑到门口对象砖瓦堆边拉开裤子撒了起来。等他打完哆嗦转过身来时,瞥见了正闪在石狮子背后的老马,哟,也是来找村长说事的?这天大的好机会,别人烧香求都求不到。
   浓浓的烟味和着冷冽的寒气直扑过来,老马朝前迈了一步,慌忙丢掉手中的烟,从右边兜里掏出烟,拿出一根递到那人根前,嗯嗯嗯,都是同村人,照顾谁都是照顾,说不定就求到了。
   那人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看了看老马手中递过的烟,哟,不错呀,你还能有这好的烟?顺手接过烟来点上,又说道,这种机会不是你想求就能求到的,我都沾不到边呢,你先到屋里等着吧,今晚镇上领导也来了,这阵子正在门房内商量呢。
   到了村长家平常来客人的那一间边房里,老马才看见那儿已经坐了三个村人了。一个是村西的刘根,五十来岁,日子原本过得还不错,可在外地石料厂做活时让石头给砸伤了腰,石料厂老板让看厂的两人将刘根送了回来,一个满脸横肉的说刘根年头在厂里提前预支了工资,现在就算两清了。随后就是长年的看病吃药,地也荒了,日子也塌了,眼下还欠着信用社一大笔贷款的债。另一个是村南的赵庆诚,白白净净的,听说一直在城里上班,工作还不错,前段时间老马送宝儿上学时还是托他找的学校老师,这孩子厚道,给他叫了个出租,还没要车钱,回来后老马还给老伴提起了他,说是以后这孩子肯定有出息。还有一个,是村里在外打工的拴囤,媳妇长年陪娃到城里读书,可陪着陪着就跟着城里人打起了麻将,个把月功夫和一起打麻将的男人粘到一块,娃也不管,家也不回,有一次拴囤将男人堵到屋,媳妇嚎叫着拉着那男人跑了,死活不回来,他就只好独自过着日子,事后才打听到那人是县上的一个包工头。
   老马讪讪地看了看三人,顺势坐在了门边上。他知道刘根、拴囤和自己的打算一样,指盼着上面领导蹲点时落到自个家,一个想让上面领导帮着把自家媳妇要回来;另一个,想让领导给让石料厂老板说说,给他再多要点看病钱。但他却死活想不通,赵庆诚这孩子怎么个也来了,好好地不在城里上班,跑回来和刘根、拴囤坐在一起。于是,他就多看了这个曾经给他掏过出租车费的赵庆诚身上。
   赵庆诚像抢了别人的东西一样,不好意思地把头勾下去,双手不停地搓来搓去,喉结动了又动,终归是没出声。
   拴囤冷了一眼赵庆诚说,半截个孩子也来凑热闹,知道个啥。
   赵庆诚把头勾得更低了,脸在两个灯泡的照射下变得更白了。
   刘根拉着脸,扶了扶自己的腰,咳嗽着不停地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
   边房说大也不大,中间放着一张折叠桌,是上次村长给娃结婚时用过的,上面铺了一层粉红色的塑料布,随着众人粗重的呼吸荡来荡去,似若要将这局促的气氛荡散开些。桌子旁边生了一个炉子,上面有个铝茶壶,壶嘴正滋滋地冒着热气,房角处随意放着几袋子装桃子的包装盒。村人都知道,村长的桃子生意越做越大了,听说都注册了自己的商标,还和临村人成立了个合作社,桃子成熟时隔三差五就拎几盒装上车不见人了。
   老马起身拎起茶壶往炉子边挪了挪,滋滋声不那么地响了,他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摸了摸左兜,可看了看同室的三人,又将抬起的手放下了。
   刘根哼了一声,说咱几个来这都是一样的事,我也就直说了,我听村长说了,上面领导来蹲点是要蹲最差的,好出成绩。你看看你们,一个是想让领导当媒婆,一个是要让领导当老师,还有一个不知是咋想的,领导能要这成绩?
   赵庆诚还是勾着头,拴囤脸涨的通红呼哧哧地瞪着刘根,老马则将鞋脱下来磕了磕,一股特殊的味道在炉火的烘烤下异常刺鼻。
   刘根见三人都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我这事都问了县上的律师,算是工伤,要陪个百八十万,人家领导官大,这扬名的事,肯定乐意说啊,那石料厂老板掏钱掏的慢了都不行,这不就是领导想要的成绩吗?我给村长都说了,要下钱也弄个果园跟着村长发财。说着便拉开半截油腻的外套,露出来在腰上缠了一圈的带子在众人跟前摆露着。
   老马想说啥,可一时间却想不出合适的话,就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呆坐着。刘根见状,哼了一声便扶着腰走了出去,半根烟功夫又踢踏进了门,看看三人说道,村长忙,他说了,让你们都别等了,明天再说。说话自己又坐回原来的位子上。三人看了看刘根,又朝外瞅了瞅,但谁脸上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儿,只有老马起身走到炉子旁将茶壶又挪了个位。
   时间如茶壶口的热气一样不停地消散着,半空的星星也像村口老槐树上的叶子一般的稀疏,他们就这么呆坐着干熬着,直到门房内嘈杂的说话声淡了下来,又听得人出房门声,汽车发动声,咳嗽声,回来的脚步声时,四人也跟着立马精神起来,挺直了身子,都把目光转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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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乡村帮扶计划如火如荼地开展着,许多领导也下乡帮扶,想让村里人发家致富,同时也为自己捞点政绩。村长原来是一个在外边打短工的小青年,生活还不如在巷口混饭吃的村民。也不知道这小子是祖上烧了高香,还是这货走了狗屎运,在一次县里的领导下乡帮扶中,他忙前忙后地围绕在领导身边问这问那,虚心求教。终于在自己的努力下,搭上了一列乡村帮扶的火车,走上了致富之路。从这以后,每届的村长选举,从不落旁人,也让他蝉联到现在。时间过着过着,又到了领导下乡蹲点的时候,村民各种心思,也让这帮扶的内容发生了啼笑皆非的改变。特别老马的儿媳回来这事,让文章充满了许多寓意。文章最后,领导来了又走了,如同春笋的风一样,为文章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很不错的一篇文章,文章寓意满满,阐述了一个乡村帮扶计划的整个内涵。佳作推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晓荷编辑: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30413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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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4-07 19:18:07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2 楼        文友:何叶        2023-04-08 09:24:40
  问好李老师,李老师的文笔优秀。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都写得很好。感谢老师百忙之中的支持,敬茶老师,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何叶
3 楼        文友:何叶        2023-04-13 22:21:34
  恭喜李老师佳作获得精品!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何叶
4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4-13 22:23:50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5 楼        文友:萧垦        2023-04-13 22:34:29
  祝贺老师佳作加精,点赞!
6 楼        文友:至简至爱        2023-04-14 13:19:23
  恭喜老师获得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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