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才女“南唐北陆”，北陆指的就是陆小曼。有人说，民国女子离不开风花雪月四个字，其中的“花”，大抵是“交际花”一类，譬如陆小曼。我深不以然。
　　 陆小曼一生中的高光时刻，是16岁被外交部选中参加接待外国使节工作，做了三年国民政府的外交翻译，她十分胜任，是一个外交和社交天才。孟祥保编著的《独特的女人魅力陆小曼》一书中有记载，“假如此后的陆小曼不是嫁人，而是做一名专职的外交人员，或许她会和章含之一样出色”。她“是一个美丽、勇敢、多情的女子；一个多才多艺、聪慧过人的女子；一个备受争议的女子”。我从孟祥保的这本书中，读到了一个真实还原的陆小曼。
　　 常人眼中的女子有才，不外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陆小曼的有才堪称奇才，她擅长戏剧，深谙昆曲，能演皮黄，会唱平剧，曾与徐志摩共同酝酿创作五幕话剧《卞昆冈》。她担任妇女慰劳兵士会委员期间，演了三出戏，均是压轴。其中，独演昆曲《思凡》，与江小鹣合演《汾河湾》，与“南唐”唐瑛合演《拾画叫画》。她长于油画，主攻景物写生和风景临摹，一个外国人曾用200法郎的高价买走她的油画习作。她改学国画后，先后师从陈半丁、刘海粟、贺天键，1931年所作山水长卷，徐志摩遍访名家大师在卷中题字，这幅画徐志摩坠机身亡时随身携带，因在铁夹之中，物未殉人得以保留。她会弹钢琴，亦写得一手好文章，最有成就的是她的中篇小说《皇家饭店》，一出手就写得非常好，彰显出她写小说的才能。她写新诗不乏佳句，“碧水似的秋月放出了灿烂的光辉，像一盏琉璃的明灯照着它们/去寻——它们的目标/那一流绿沉沉的清溪/在那边等着它们去洗涤满身粘染着的污泥/再送到那浪涛的大海里/永远享受那光明的清辉”。她古文功底深厚，写旧诗颇有明清诗的特色，她写的十二首题画诗，篇篇精彩。她的字也写得好，有个性、风骨，透出灵秀，自成一统。她兴趣广泛，天文地理科学无所不通，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她爱国，在外交翻译中屡次表现出爱国情感与机智幽默。她读书过目不忘，天生丽质、性格高傲。她是一个美貌的女子，玉貌兰心，多才多艺，“可以说是民国十大才女中最为传奇，最有才华，人生最为坎坷，名气也是最大的一位”。
　　 而在众多误解她的世人眼里，她却是一个久经冷眼诟病的女人，吸食鸦片，穷奢极侈，常年懒卧，孤独终老。从上下这两种极端的评价之中，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女子。
　　 初读陆小曼，我肤浅使用当代网络语言概括为15个字：白富美（生于富贵人家）、万人迷（拥有众多爱慕者）、被宠坏（家人面前撒丫任性）、很自我（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挺摆烂（因病痛之躯早早躺平）。这15个字，在世俗人的眼里，有如强力腐蚀剂，无须多少时日，很快就能将陆小曼一身的才气消弭殆尽。
　　 1922年，20岁的陆小曼奉父母之命与王赓结婚。彼时她尚不懂爱情，只因王赓在众多候选人中占尽优势被父母看中，仅此而已。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国民党将领是个超级工作狂，从来没有时间陪伴陆小曼，她婚后的百般苦楚由此可见一斑。那时的王赓应该是不知晓“防火防盗防闺蜜”的道理，才会好心办坏事，让自己的好兄弟徐志摩代为陪伴自己的妻子陆小曼，结果这位“天外来客”将“朋友妻，不可欺”置之脑后，一见钟情闯进了陆小曼的心扉，迅速葬送了好兄弟的婚姻。1925年，王赓与陆小曼离婚。王赓想拥有她，以草草离婚告终。
　　 1926年10月，徐志摩与24岁的陆小曼苦尽甘来，背负骂名终不悔，在北海画肪斋举行了结婚典礼。婚后两人生活并不合调，摩擦日益增多，但凡夫妻之间产生矛盾，若不为情就是为钱,此外还有家庭成员不接纳，徐陆二人多少属于后二者。当年鲁迅一个月的薪水300元，可以养一大家子人，还可以买一所北京四合院。陆小曼一个月的开销至少得600元，文人徐志摩想养活她很不容易。为了生计，徐志摩常年在上海、南京的二、三个大学教书，后来工作不如意不得已前往北平兼二个大学的教书，为了赚钱供养陆小曼，徐志摩频繁往返北平、上海、南京三地。陆小曼则坚决不离开上海的旧生活，致两人两地分居。徐志摩家庭成员的不接纳，也是造成陆小曼婚后郁郁寡欢的原因之一，徐母病重，徐父禁止小曼前去照料尽孝，徐母去世，徐父不许小曼戴孝，这些都让要强好面子的小曼无比伤心愁闷。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爱情感天动地货真价实，但两人婚姻中的无奈与伤感也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1931年11月，徐志摩搭乘免费的邮机意外坠机身亡，让陆小曼陷入了终生的悔恨之中。徐志摩追到她，却意外身故天人永隔。
　　 1927年，翁瑞午与25岁的陆小曼结识，当时小曼身体不好，活跃在民国上层社会的雕塑家江小鹣，介绍了一指禅传人翁瑞午做其按摩师，翁瑞午开启了陆小曼“男闺蜜”的人设，同年，小曼因缓解病痛开始吸食鸦片。陆小曼说她对翁瑞午“只有感情，没有爱情”，这也是实话，陆小曼一生中只爱过徐志摩一人。翁瑞午，只是一个和陆小曼一模一样的人，“臭味相投”之人，能玩到一起、吃到一起、吸鸦片始终在一起。他们在思想、观念、感情、趣味、生活习惯上高度一致，在一起更加默契，遗憾的是他也让小曼染上很多坏习惯，譬如教会她吸食鸦片，更是间接害了她。徐志摩去世时，陆小曼29岁。此后，她一直与翁瑞午厮守，两人前后在一起长达33年。陆小曼与徐志摩结婚后直至志摩去世后的6年，并未与翁瑞午有过越轨之举，直到1938年36岁时与翁瑞午同居。陆小曼的卧室里常年挂着徐志摩的遗像，翁瑞午也能接受。翁瑞午难能可贵的给予她各有各的自由。后来陆小曼的烟瘾越来越大，翁瑞午为了供养她卖光了祖传的字画和古董，一直承担着她庞大的家庭开支。没有翁瑞午，陆小曼无法活下去，当身边所有人都劝陆小曼离开翁瑞午，她始终做到不争不辩、不离不弃。翁瑞午想占有她，得以终生厮守。
　　 真正读懂陆小曼，需借用“推心唯赤诚，人世常留遗惠在；出笔多高致，一生半累烟云中”这句话，才是最熨贴的。
　　 天分再高也得勤，偏偏勤字陆小曼最做不到。陆小曼的前半生，是一个把白天当黑夜、黑夜当作白天的人。“每天近午起床，在洗澡间里摸弄半天，才披着浴衣吃饭，所以她的一天是从下午开始的。在下午，她作画、写信、会客、记日记；晚上大半是跳舞、打牌、听戏，过了子夜，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往汽车里一躺，回家了。上海是个不夜城，她过的是不夜的生活。”陆小曼体弱多病，与徐志摩婚后的最初几年，经济状况糟糕，往返志摩老家硖石，在上海普通客栈居住，几月的煎熬染上了一身的病，后来的几年中就无日不同药炉做伴，在翁瑞午的建议下通过吸食鸦片缓解病痛后，从此再也离不开鸦片。此外，陆小曼习惯和喜欢上海的灯红酒绿与感官刺激，把这种所谓的享受当作幸福与快乐。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年少“退休”，纸醉金迷，享乐至上。快活一秒是一秒，再有才气又如何，终抵不过夜以继日醉生梦死的沉沦。陆小曼活得无目标，不功利，很率性，不虚伪，喜欢她的朋友与她一辈子交好。爱惜她才气的世人，对她的自由散漫毫无作为暗自扼腕。此之谓“一生半累烟云中”。
　　 爱情牢固也怕作，偏偏作字陆小曼后知后觉。她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安于在自己做的“茧”里，夜夜笙歌，乐不思蜀。直至徐志摩去世后，她每天睹物思人，在徐志摩手稿与日记中，以泪洗面，悔不当初。从此，陆小曼的后半生深居简出，不社交、不娱乐、不解释、不出声，甘于寂寂无名，宁愿孤独终老。或许世人看陆小曼也就如此，其一生不过如此，一声叹息而已。然，徐志摩始终在冥冥之中激发陆小曼的勇气，她开始写怀念志摩的文章，写诗，画扇面贴补家用。她经年累月孜孜不倦整理着徐志摩的日记与文稿，编辑徐志摩全集多达10余本，并四处奔走，不遗余力多方筹备出版徐志摩全集。她尝尽失去至爱的痛不欲生，通过遗稿重建与徐志摩的精神之爱。这一段了不起的漫长的工作经历，她从不向外人道，哪怕始终背负着世人的唾弃与误解。只有徐志摩能让她过人的才气重新迸发，能让她埋头书榻勤奋忘我的坚强前行。1931年年底，29岁的她为纪念徐志摩写《哭摩》，长歌当哭，字字泣血，并为志摩《云游》作序。1933年，31岁的她整理志摩的《眉轩琐语》在《时代画报》刊登。1934年32岁，将志摩《爱眉小札》在《论语》杂志上发表。1935年33岁，找友人洽谈《志摩全集》的出版事宜，无进展。1936年34岁，加入中国女子书画会。1941年39岁，在上海大新公司开个人画展。1947年45岁，编《志摩日记》，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同年，创作中篇小说《皇家饭店》。1955年53岁，画作两度入选全国美术展。1956年54岁，受陈毅市长关怀，入职上海文史馆馆员，开始有工资。同时与人合作从事翻译工作。1958年56岁，成为上海中国画院专业画师，并加入上海美术家协会。1959年57岁，担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被全国美协评为“三八红旗手”。1964年62岁，为成都杜甫草堂作画。同年抄写《矛盾论》，为建国十五周年献礼。1965年63岁，委托志摩表妹夫陈从周保管《志摩全集》的清样、纸型。同年4月3日，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从此，“人世常留遗惠在”。
　　 对于徐志摩而言，他这一生之中的好与坏，都注定是与陆小曼如骨肉交融般，生死不能分离。因为，他深深爱着的，是一个独一无二，才华少有，只爱一人，真诚热烈，自我自负，执着坦率，个性突出，拿得起放得下的奇女子，是让他甘愿用生命和血泪铸就的绝唱。一如热恋中徐志摩眼里的陆小曼，这是“一个最美最纯洁最可爱的灵魂”，是“一朵稀有的奇葩”，是追求真、爱、美的女神，最美不过，最柔情不过，最“能做我的伴侣，给我安稳，给我快乐”。无须旁人懂，他心中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