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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丁香】【护花使者】一日·5(小说) ——一日(续集)


作者:徐其锋 白丁,2.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97发表时间:2023-04-09 13:36:54


   到学校之后,我发觉某些事情再也无法回归过去了,就如一个年轻的工人,在沾满油污的机械旁能稳住得了阵脚,却对着同样险峻的课业无所适从。社会的大门从某处已经敞开,寒气蹂躏我的神经。自此花草变成了花草,清风变成了清风,月光回归到了月光。我行走在熟悉的场景中,怀着不再熟悉的情感。刺眼而灰白的天空直勾勾注视着我眼中的茫然,自己则化身为描绘阴郁的幕布。不断掠过的秋燕形同蝙蝠,以霹雳般的黑色割裂所至之处,一边发出隐约可闻的扑棱声。
   时间恰是周五下午。进入宿舍楼,宿管便叫我到寝室里去看些“好事”。按部就班打开房门,志恒不知从哪找到了我的《文学解读基础》,正捧在手中阅读,揣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收获,眼见我的出现却触电般站起身来。
   “李志恒,你告诉他,什么‘好事’!”宿管尖锐的叫喊威胁着我的耳膜。
   志恒没有言语,缓慢地走到洗手台边指了指垃圾桶。我努力伸颈查看,才发觉其底部静静地躺着两三支抽完的烟蒂,其中一支甚至融穿了塑料袋。
   “你……你说你自己逃学就算了,还在寝室里抽烟?你叫我怎么说你!”耳边的音调高出了新层次——说起音调,我曾尝试唱出一些摇滚歌曲的高音,要是达到宿管这水平想必十分有成就感,只是此刻对方的表情不甚愉悦,还可能作出一些过激反应。我习惯性保持沉默,算是默默接受了这来历不明的诽谤。
   宿管大概是见到我的颓丧,也很没有心情做教育:“这次就算了,别让我再抓到你!”干脆地转身下楼。
   我疲惫地把行李丢弃一旁。冗长的沉默。“你这几天去做什么了?”志恒伸手把书放回我的书架,一边轻声询问,“大家都说你又逃学了。”
   “是啊。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
   我放置完毕行李,到邮局门前等待。大约二十分钟后,士哲与一名同事勾肩搭背谈笑着推开门。“去吃饭?”待他们走到身边,我开口询问。士哲听到我的声音着实吃了一惊:“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我X,手机根本联系不到。被绑架了?”“去吃饭吗?”我有些无力地重复一遍。“这个……”士哲停下脚步,“我和朋友先有约了。”拍拍身侧一名与他年龄相近的员工的肩膀,那微胖男子憨厚地露出满脸笑意。“那今天有时间吗?”追问。“呃……要不八点吧?应该是可以的。老地方。”看到同事点头,士哲向我招招手,便又大步前进了。
   我被丢在原地,一瞬间束手无策。身旁行人掠过,霓虹流入双眼。这世界,这样的一个世界。我抬头看向红绿灯,后者无声地警告我适可而止。不明所以的店铺封闭门窗,天幕沉重,紧紧锁死阴雨天的暗淡。水洼在行人的践踏下肝胆俱裂,加之许多一闪而过、难以捉摸的面容,透露出一种怪异的寂寞。
   在一个广场的边缘观望。“那些烟头是志恒的。”面前经过的一个男人使我的记忆开始运转,“他认为我逃学了,所以把责任归咎在我身上。”担心判断错误,于是再想:“中华牌,淡黄色的滤嘴,就是他了。但为什么?平日里一个看似品行端正的人,为什么要为这样不大不小的事而撒谎推脱?”我始终不愿相信志恒干出这种勾当。难道他渊博的思想,成熟的经历,会允许他做这种事么?
   “想这么多作甚,事实便是如此,”我笑了,“人来人往,谁知其中君子者何。别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太久。”恰好闹钟响起,不妨将这可有可无的烦恼抛之脑后,向士哲诉诸愁肠吧。
   ……
   我与士哲再一次对坐桌前。后者已经吃过饭,只要了几瓶啤酒。“不好意思让你等那么久。”他啪嗒撬开了瓶盖,率先开口道。“没必要这么说。我也是莫名消失了一星期,而且……而且你也得过你自己的生活嘛。”“总之,”士哲举杯,“先敬你,祝一切顺利。”“谢了。”待两人饮尽杯中酒,对方又问:“所以过去的一周,做了些什么?”“很多很多的事,好像过了大半年一样。先去了新西兰见文韫……”“不论如何,也敬她一杯,祝早日康复。”士哲出乎意料举杯,我哭笑不得,再陪他一轮,继续:“她情况坏了许多,这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我思索了很长时间,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爱过她,希望是因为相处时间太短了……这也是情有可原,她到新西兰疗养之后,我们几个月才见一次面,对彼此的形象认识都逐渐分崩离析。这样哪里能维持长久的关系?而且,我发觉自己有时候不能消受她的敏感,那太令人窒息了。你无意间说了一个字、一个词,就引起对方极大的反应,这样的状况真是难以接受。”
   “你说得有道理,”士哲用双手抹了抹脸,“但这好像不是之前的你。你变了,而且变得相当彻底——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绝对没有好的苗头。”“你说得对,”见对方一矢中的,我有些惊讶,“从新西兰回来之后,我父亲就用他的方式警告了我学习机会难得的道理,我有些想下决心丢掉这段关系了。”闻此,士哲的不解溢于言表:“为什么?这……”他站起身,从不同角度极为细致地端详了我许久,直到我心里有些发毛:“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士哲“砰”得坐回位置,“你之前哪里会丢下这么重要的关系,哪里是那种容易受到外在影响的人?”他飞速点燃一支烟,又在一旁服务员步步紧逼的注视下不情愿地将后者扔进酒杯中。
   士哲的反应让我相当感动,“他说我有两条路,继续学或打工。我想他当时是动真格了,我不知道自己流落社会将变成怎么样的人,更不知道自己的追求何时能够实现……”
   “我懂了,”士哲一拍桌子,“你打算放弃这段关系的最大原因,是你担心自己得直面社会什么的,是吧?而最根本的原因,是你的懦弱。唔……是的,你天性懦弱,不愿意承担责任,没办法承受住‘社会的毒打’,那么你才会对……什么来着?对了,‘流落社会’,”他特地重读了“流落”二字,“产生恐惧。”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受到强烈而准确的批判,大脑一时迟钝不堪。“我还没说完。按我的经验,你这样的人,往往喜欢对关系……‘浅尝就止’啥的,只接受一些最美好的东西,一旦相互熟悉了,就是你噩梦的开始。我说的对吗?”士哲一口气吐出这么多言论,这使他忍不住灌了一大口啤酒。“大部分没错,但我想,所有评价都需要看情况。其实我是想与文韫有长久的关系的,只是她现在状况实在不佳,还给我带来很多的担忧。”如此解释道。士哲望着我,莫名笑了笑:“其实我觉得,你说出刚才这些话,就是因为你父亲的淫威罢了。你的确软弱,却不代表轻易放弃。你这样的人,最终还是会回到原先的正常轨道的,这点我很确信。”
   “这是好是坏?”我大脑依旧处在混沌状态。“你说呢?我一定喜欢之前的你,你大概率也是的。这没有什么值得争论,你心里清楚得很。”
   两人陷入沉默。士哲盯着我,一边搜刮食物,等接近三分钟之后道:“当然我说那些话,不是说你一定要保持这段关系。如果你真觉得受到影响了,也是要决断一番的。话说你与文韫维持关系的动力是什么?或者说,是想要得到什么?”“这个挺难解释的,”我抬起头,“其实当时没有考虑很多,一冲动就提出了。不过现在看来,我是在追逐一个比较完美的形象与性格,或者说得到一种独到的感受。”“什么感受?”“绝对的宁静。譬如两个人对视,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愿破坏这氛围。只默默相互打量对方的面容,或注视轻颤的瞳孔。就是彻底的内心的宁静,远离所有的焦躁和急迫。”“这样啊,”士哲缩回左手抚摩下巴,“怎么会喜欢这东西?‘彻底的宁静’……至少我没见过。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但说到底,你这个东西太虚了……倒也不能这么讲。准确一些,你想以‘宁静’维持关系,在这个社会是很艰难的。你也提到她改变之后你就对她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这就是一个问题。而且,如果你没有将‘宁静’的重要性抬到超过所有因素的程度,你们的关系就会很快被一些现实的东西打破。”言毕,对方一脸严肃靠到椅背。“你说的有道理,”我心服口服,“不过我之前思考过了,我追求的‘宁静’,其实是为更高的追求所服务的……”“嗯?”士哲似乎产生了兴趣,放下右手的酒瓶。
   我看了他一眼,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更高的追求’,啧啧,说来听听。”士哲身体前倾,显然产生了相当的兴趣“这所谓的追求。其实很幼稚,也很愚蠢,更不切实际。”我当时其实并不愿开口,但看着对方期待的面容,还是将这个连平日里自己都不愿报以关注的秘密娓娓道出。
   “是这样,”我放下筷子,“其实从几年前,我就感到生活异常无趣,被消极的思想填满心胸,因此开始写作。我秉持的‘写作精神’可以说很复杂,表面是一种传达的欲望,其实是让自身感受到存在的冲动。”“存在?”士哲显然没有明白。“是这样。由于我的消极心理,我对一切事物都不在意,这样迎来了没有尽头的虚无。后来找到一个解决办法:阅读各种悲剧。”“悲剧?这有什么特别的?”“悲剧通常比一般的故事更深入人心,最重要的是能让我破天荒地感受到存在。而‘存在’的证明便是痛苦。所以从这点上看,痛苦对我而言未必不是享受。自此我把自己浸泡在悲伤的河流中,整日独自思索创作。而随时间推进,悲伤愈发印刻到我的灵魂里去,我看待一切事物的眼光中也饱含悲伤的影子。”
   “事态的顶峰很快到来。某一天我创作完毕后观察身边的同学,惊讶地发现小说中的角色在我生命中的重量逐渐超越了现实的人物。前者太完美了,而完美无疑加强了悲伤的效果。更甚的是,当我在现实中作出一些决定时,也不自觉往悲观的方面延伸思绪。”
   “经过虚构与现实的一系列对比后,我才意识到,我虚构的世界及其观念逐渐取代了现实在我心中的地位。虚构成为了现实,现实则成为了虚构。所以在真正的现实面前,我怀着虚构的目的运作——即使没有确切的外在体现。”
   “当然,现实与虚构都始终围绕着一个至高的追求发展——存在感,而存在感恰恰需要悲伤的支持。我需要悲伤,但自己拥有的悲伤远远不够。为了寻找悲伤,我四处行走。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形成条件反射,即使自己没有意识到,我也确实做着一切可以收集悲伤的行为。”
   “包括和文韫的关系?”士哲皤然醒悟般惊呼道。
   “按理说……是的。”我低下头,“不过,她对我而言很特殊。和她确定关系的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或者说,好像真的可以回到最初的阶段,重赋生命的意义似的。”
   士哲欲言又止,拿起啤酒抿了几口,“我今天看书的时候读到一句话,顺便背了下来,”他似笑非笑,“上面写着:‘如果一位年轻人向一位老人诉诸青涩的苦衷,老人尽管没有这种忧郁,也不该向对方投掷不屑和高傲。感受是真实的,经验与之相比是最虚假的说辞。当一个人陷入思想上的困境,旁观者想有所帮助,不应该直接追溯问题复杂的源头,而应当先体会当事人的感受。’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所以对你的坦白,我不作评价,只是有些震撼。”
   “那真是最口下留情的措辞了。”我笑道,“你最近在阅读?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早,”他有些骄傲地回答,“我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假设想学那种书呆子话讲,也是办得到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哈!”继续畅饮。
   “唔,”我微笑着等他说完,沉思数十秒却忍不住有些落寞:“身边的人都在不断前进,唯独我原地不前。”“你有些消极了,老兄。”士哲想必喝得上了头,以至于言辞都变得不清楚起来,我清楚是时候停止了。
   “适可而止是很难的,”我自言自语,又起身对士哲道:“饭钱我已经付掉,要不就这样吧。”对方便也十分艰难地起身,“那好。”
   “需要送你回去?”“不必了,先睡一觉。”“那再见。”
   ……
   我倚着大桥的栏杆,望向不远处几个钓鱼的中年人。他们全神贯注地紧盯鱼竿末端,试图捕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行人络绎不绝,烟气一阵阵扑在脸庞。我想起适才与士哲意犹未尽的对话,不免暗感可惜。
   “我还想说的是,”握紧冰冷的栏杆,“对我而言,最大极致的悲伤是离别——不论是情感上,还是距离上。但其中有一个最权威,最无力反驳的,即生与死的离别。等对悲伤的追求走到尽头,我面对的或将是生与死的选择。是一如既往地死去,重蹈每一篇小说的‘覆辙’,因而接纳悲伤,得到存在;还是,选择了生,抛弃最大的存在支柱,去面对未知的生活?”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不过现在当然无法作出抉择。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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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回到了学校,本应该好好地读书的。可是,心中的问题没有解决,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或许,“我”就是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上,正在摇摆着。只不过,这种选择是痛苦的,也是艰难的。作者的心理描写很到位,只有心理的分析到位,人物的形象才能饱满、鲜活、立体。期待着后续的跟进。感谢投稿丁香,推荐阅读。【编辑:笑君】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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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笑君        2023-04-09 13:37:34
  作者的心理描写很到位,只有心理的分析到位,人物的形象才能饱满、鲜活、立体。期待着后续的跟进。
以文字表达我的心声
2 楼        文友:秦雨阳        2023-04-09 17:09:59
  回到学校,应该是还想读书,进一步丰满学识。飞出巢的鸟,天空就是鸟儿的整个世界,留恋鸟巢不如搏击风雨。期待后续更精彩!感谢赐稿丁香!问好。
一支笔曝光昨日泥香,几篇文絮叨无我烟雨
3 楼        文友:晚秋枫叶        2023-04-09 19:39:33
  连续剧更新了,作者文思敏捷,情节曲折,刻画人物形象丰满,期待中......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4 楼        文友:晚秋枫叶        2023-04-09 19:40:30
  感谢笑君总编倾情编辑,辛苦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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