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是春的天使，燕子归时，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大自然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人们也开始激动起来，忙碌起来，对未来充满希望。希望并非是心中的一个抽象的概念，人们春愿首先寄托在燕子的剪影里。
　　
　　 一
　　 燕子归时，万物都忙碌起来，活跃起来。我的心也像被燕影剪开，和着春天的旋律，跳跃兴奋。
　　 每当一群群小学生蹦蹦跳跳地唱着《小燕子》经过我县城的家门前时，我的心潮总是荡漾起来，“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歌声响亮，童音稚嫩，轻快甜美，充满欢快情调。我的思绪不禁随着歌声飞扬，像小燕子一样轻快地飞到了我家乡。
　　 这就是日常生活的仪式感，燕子和小朋友，点亮了我们的春天。
　　 我的家乡在山区农村，我的家在塘垄山半山腰，四间二层木瓦房，两头各一间草寮。住着爷爷、二爷和我家三户十几个人。房子前面是一弯很长的田垄，左右后面是山坡。房子周围栽满了树木，说是园林，一点不为过。梨树、李树、桃树、杨梅树、栗子树、柚子树、柿子树、苦槠树、竹子，摇曳生风，共同摇醒了春天。梨树和李树吐着白雪，桃树唤着丹霞，蜂飞蝶舞，香气阵阵，竹笋破土，冒尖而生，煞是美丽宜人！这时，燕子也长途跋涉从遥远的南方回来了，春天就这样在花色和燕子的呢喃里开始了。正如武元衡《归燕》所写：“春色遍芳菲，闲檐双燕归。还同旧侣至，来绕故巢飞。”燕子好像永远记得我们家的位置，无需导航，凭着相知的心，心心相印。落脚万木，滴溜溜的眼球，检视着春天的美景，若无燕子，树木不繁，天云无色，影子就是风景里的一道最美的剪影。
　　 少年的我，曾在这个时候坐在屋前给燕子写生。画成后给爷爷看，爷爷说，燕子在哪？我指着树梢上的两个黑点，爷爷笑道，不像，你心中没有燕子。我马上把空白处画上飞翔的燕子。爷爷说，你画的燕子太累，怎么到了我们家就住不下？是的，那时心中还没有真正腾出一块地给燕子，怎么画都不对味。
　　 燕子是春忙的信号，农人读得懂燕子。春天来了，人们就忙碌起来。大人耕田掘园挑肥播种锄草种瓜，小孩放牛羊拔兔草挖野菜。燕子也忙碌，风里来雨里去，衔泥筑巢，生蛋孵崽，捉虫畏幼，唧唧呢喃。“燕子归来寻旧垒”。我一家八人住在爷爷分给的一间中堂上间。由于我家是中堂，很多人都从我们家大门进出，大门白天都是敞开的，燕子也竟然在家里横梁上筑巢，门头四尺廊墙壁上更不用说了，筑了好几个燕窝，如青蛙的下巴，张着敞开的嘴，等着食物吃。想起爷爷的话，我便以屋檐下的燕子为写生对象，爷爷笑了说，在屋檐下要穿梭才好。爷爷到底怎么想的，或许他心中的燕子在我笔下永远要画下去，他才满意。
　　 闲暇时，我坐在或躺在放在门口打草鞋的长凳上，看着在风雨里来来往往的燕子，蛮有情趣的。两只燕子如梭子般穿梭来去，一会儿衔泥，一会儿衔草，没有几天就把巢筑好。草泥结合使巢更加结实牢固，据说我们人类捣泥墙放进一些稻草秆使其更加牢固且有韧性和弹性，保持干燥，也是跟燕子学的。燕子是鸟，为什么其他鸟巢都是圆形或椭圆形的，而燕巢却是半碗形的？其他鸟巢都是枯枝茅草松毛，质料较轻，且有枝丫杈住。牢固。而燕巢是湿泥做的，质料较重，且在光滑的板壁上，难度高，必须做成半碗形吸附在板壁上，这样受力面积大。燕子不愧是建筑专家。父亲说：“父母建的房子只能算半个，只能让你住到长大成人，另半个将来你长大了自己去建造。”母亲说：“父母给你吃的饭只能算半碗，只能养活你长大成人，因为父母不可能陪你一世，另半碗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父母的话，我似懂非懂。我说的是燕子，怎么说到我身上了。燕子衔泥，不但是诗意的镜头，更蕴含着垒窝的深意。
　　 我们这里的燕子只有两种：一种是全身羽毛紫黑的紫燕，另一种是肚皮有一块白羽毛的花燕。一般同一窝的一对雄雌燕子都属同款。雄的体型大些，雌的体型小些。雌燕孵蛋期间，伙食由雄燕负责，团结合作，恩爱和谐，真正做到相濡以沫，有甚鸳鸯。不久，燕子妈妈把蛋壳衔出去。小燕子诞生了，一窝有三至七只，黑羽稀疏，毛绒绒的，伸长脖子，张开黄黄的嘴唇，嗷嗷待哺。父母出去找虫子喂食雏燕。父母不在时，雏燕很乖，不发声。父母回来时就个个嚷嚷着伸长脖子张开嘴要吃。父母会有序地从左到右挨个轮流给喂食，每次衔一条虫喂食一只雏燕，从来不会乱。我觉得奇怪，燕子父母是轮流飞回的，怎么知道哪个已吃，哪个还没吃呢？莫非真有燕语不成？这段时间燕妈妈和燕爸爸是最辛苦的，如梭子般穿梭于燕窝与田野之间，不管风雨阴晴，都似黑色的闪电快速急飞，似乎担心雏燕会饿死。燕子如此，何况是我们的父母呢？哪对父母不是为子女操碎了心？动物的世界，也是我们的世界。人类的很多行为，可能都来自对动物界的理解而形成。
　　
　　 二
　　 燕子归时，农家和田野就增添了诗情画意。
　　 农家屋檐下，燕语喧喧。燕子忙忙碌碌，飞进飞出，筑巢、孵蛋、觅虫、喂幼，都在趁着春光精心经营自己温馨的家。风雨兼程，持之以恒。用似剪刀的燕尾，剪下一片春光，把自己的孩子养育成燕。
　　 田野里，山坡上，溪面上，菜园中，都有农民埋头苦干的身影。来来去去，引水、耕田、掘园、移栽、插秧、点豆、种瓜、补缺，都在抓住春色，装扮自己希望的田野，期盼到秋天有金色的收获。农人很懂得这些道理：春天一锄头，秋天一碗头。一年之计在于春，莫违农时。
　　 燕子和农民都坚信：只要辛勤耕耘劳作，挥洒汗水，就会有收获，实现自己的梦想。天道酬勤，土地罚懒。
　　 有一次出门，刚迈出门槛，正门上的燕子窝有燕粪落在我头上。我立即红着脸，火冒十丈，气呼呼骂咧咧地找竹竿想把燕窝戳掉。我以前听大人说，谁头上拉鸟粪，谁就一年倒霉运。这还得了，不拿点颜色让你瞧瞧，你还认为我是好欺负的？！爷爷见状忙阻止规劝，其他鸟窝鸟蛋都可以掏，唯独燕窝燕蛋不可掏。说燕子是益鸟好鸟，吃稻虫不吃谷，你不是很想吃白米饭吗？你吃的白米饭就有一份它的功劳。再说，燕子是有灵性的鸟，很聪明，它能从很远的地方飞回来，找到旧巢，在这里繁衍生息，寓意多子多孙，家庭兴旺，鸿运当头，吉祥如意。燕子也叫紫燕，紫气东来，幸福美满。你看看，哪家光棍家门前有燕窝？燕子喜欢干净、人多、热闹、多福、安全的家庭做窝，不是随便哪家都可做燕窝的。燕子是天神派过来的使者，是来帮助我们的，天神的旨意能违背吗？你是聪明的孩子，懂了吗？听说燕子是好鸟，我的气消了，就原谅了它。于是，我找来扶梯，把一个破斗笠用铁钉挂在正门的燕窝下面，兜住鸟粪，不致使其落在人头上。
　　 后来，我读书了，对燕子的认识加深了一层。听老师说，燕子是候鸟，是益鸟，要保护。春来秋去，像大雁一样南飞过冬，飞过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有许多燕子遇到风暴、冷空气等，饿死、累死、淹死、冻死、病死，第二年能飞回来的都是生命力强的燕子。我被燕子的拼搏精神感动，不禁对燕子肃然起敬，更坚定了保护小燕子的决心。语文课本中还学习了高尔基的《海燕》，被勇敢的海燕折服。“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被作者的激情摄魂。学习郑振铎的《小燕子》时，“乌黑的一身羽毛，光滑漂亮，积伶积俐，加上一双剪刀似的尾巴，一对劲俊轻快的翅膀，凑成了那样可爱活泼的一只小燕子。”我被作者细致生动的描写陶醉了！
　　 “从待衔泥溅客衣，百禽灵性比他稀。何嫌何恨秋须去，无约无期春自归。”当课外读到徐夤这首《燕》诗时，不禁感慨万千，被燕子不畏艰难迁徙追梦的精神和爱的强大力量感动。现在有许多有条件的人，春夏住江南，秋冬住海南，不就是追求适宜的气候环境吗？看到燕子忙碌的身影，我懂得了它的使命，也钦佩它为大地增添了诗情画意。
　　
　　 三
　　 燕子归时，它以凯旋者的姿态投入新的生活，再度接受风雨的洗礼，似乎燕子就是为此而来。越是春雨淅沥，燕子越是喜欢纷飞，那种搏击风雨的形象，永远是一首高亢的歌。
　　 挑战完迁徙生活的疲惫燕子，又随着春风飞到了我的家乡。本想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度过春夏两个季节的，可天有不测风云，燕有旦夕祸福。有一年春天，正当燕子忙着筑巢孵蛋时，寒流来了，气温急剧下降，甚至有霜冻，还下了一场大雪。农民的冬种植物马铃薯、蚕豆、豌豆、小麦等庄稼，几乎都被霜雪冻死。农民的眼乌头都暗了，一切心血付东流！只能骂老天无情，也只能无奈地向东家西家村头村尾亲戚朋友去找种子，等天气转暖后重新播种。人们吸取教训，许多冬种庄稼就推迟到年后春种了。燕子就遭殃了，多数燕子横尸街头、田野、溪滩。我不为庄稼难过，却为燕子难过。燕子身经百战没死，却死在一场意外的大雪里。因为燕子是益鸟，春的使者，吉祥鸟，聪明鸟，是精灵，是勇敢者，是英雄，不能让英雄落魄失魂！于是，我把看到的燕子的尸体捡回来，集中起来，做好燕子公墓，让它们入土为安，让它们的灵魂有个栖息地。我常常梦到自己带着燕子的尸体飞上天求神仙帮忙救救这些燕子，因为它们的子女还小，在窝里嗷嗷待哺，否则会被饿死。我家里三窝六只大燕子只剩下两只，十几只雏燕只剩下四只还活着。我把父母都冻死的两只雏燕分别放到还有一个父母在的燕窝里，在燕窝里放上棉花，让孤单的雏燕有个伴，好取暖，也让孤儿有个家，让大燕子帮忙照顾。大燕子有爱心，也不排斥。我有空也常常去捉虫子喂养它们。结果这四只雏燕都成燕。我是看着它们长大的。燕子也有情，它们看到我都“唧唧”地叫着，似乎感谢我，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我想应该是它们的父母在天之灵保佑它们长大的。
　　 第二年春天，似曾相识燕归来，我家里的三个燕窝又各有一对燕子了。是不是有一对是我救活的呢？我看到燕子，都感觉特别亲切。
　　
　　 四
　　 燕子归时，此燕已非彼燕，能力和意志力都变强了，可以大展宏图，但迁徙的习性不变。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燕子，小时候在父母的呵护下在家里长大。读小学、中学是学飞阶段，读大学是学捉虫子技巧的阶段，工作后是独立捉虫子养活自己和帮助弟弟妹妹的阶段。婚后立业成家，既要养育子女，又要照顾父母，才算成人“成燕”。经常到外地参加培训、开会、活动、终身学习，增强适应环境的能力，就像燕子的“迁徙”，溪水不断流动才会清澈，空气经常流动才有活力。教师不断地穿梭于家和教室之间忙碌，才有价值。农民不断地穿梭于家和田野，秋天才有庄稼的收成。就像燕子不断地穿梭于巢和田野山川之间一样忙碌，风雨兼程。改变不了环境，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或去找适宜的生存环境，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大学毕业后在镇中学当教师，就想要把教师工作干好。当时老师奇缺，工作量重，忙得像陀螺不停地打转。教三个班级两个级段语文，每班七十二人，每周五天半37节课，一个班主任且当教研组长。周日下午还要开展文学社、书法兴趣小组活动。特别是有些老师请假（事假、病假、外出面授集中学习）时，还要代课，就更忙了，真的就像机器人。很累，很忙，但充实，有意义。不仅锻炼了吃苦能力，提高了自己的业务水平，而且学生成绩突出，各级竞赛连连获奖，自己也因此获得不少荣誉。而且连续十几年猜中中考作文题目，被同事、家长誉为“神人”。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是当时年轻，精力充沛。要我交流取得成绩的经验，都是写平常该干的事情，哪有什么经验，如果有，我就像不知疲倦的燕子，因忙碌而得到了快乐。
　　 有一次，我累坏了，得了流行感冒咳嗽，吃了药也不顶用，好几天都好不了。我认为是熬夜抽烟所致，熬几天会好的。班级里最调皮且外貌、声音像“孙悟空”的小张同学，同学们都叫他“孙悟空”的，到我办公室，从书包里拿出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真诚地说：“老师，给您补补身子，听说燕窝吃很补的。我是背着父母偷偷把燕窝戳下来的。”我打开一看，哭笑不得，真的是家里常见的燕巢。此燕窝非彼燕窝矣！我向他解释。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被感动得噙着泪花。我知道他是冒着被父母打骂的风险把家里的燕窝戳下来的，因为村里的农民把燕子当作神鸟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夸他聪明、懂事，如果改掉一些坏习惯就更好。后来他进步很快。就凭这件事，这份情，永远铭记在我心中，激励我不断进取。
　　 燕子归时，春天已到。旧垒如坏，自建新巢。斜飞风雨，尾剪春阳。一个繁花似锦，春意盎然的春天必定呈现在你眼前！因为你勤劳、善良、聪明、顽强。人生如燕，我已建了巢，捧稳另半个饭碗，如父母所愿，但仍然忙忙碌碌，穿梭于茫茫人海之中，因为，还有使命未完成。
　　 故乡的燕子啊，你的一切还好吗？还那样忙碌吗？
　　 我家的燕子啊，你还认识我吗？还那样呢喃吗？
　　 头顶上飞过的燕子啊，你是从我家乡飞过来的吗？
　　 燕子归时，我给燕子写上祝语——年年春里，不辞辛苦；年年岁岁，唤醒春光；不老的燕子，知归知意，愿你永远在我的眼眸里。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网，白玄写于2023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