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不速之客
　　
　　 天色渐渐暗下来，石头绕过村头，在邻居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中回到家，对他来说，欢乐是属于别人的，与己无关。漫长的夜晚，石头大多数时间是与一台老掉牙的21英寸黑白电视为伴，可偏偏不凑巧，前两天下雨，响了一声炸雷，把他唯一的娱乐工具也击坏了，石头很郁闷，心里不断地盘桓，原来天也欺负老实人。
　　 他坐到木床上，没有拉灯，任由无边的黑暗把他包围，只有在黑暗中，石头才不怕因自己的寒酸在大庭广众下丢人，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才能找到真实的自己。
　　 “杨元帅死不死还不一定，据臣看有许多玄虚之情，仨月前曾派人哪到在那汝洲探听，回来说杨元帅身体康宁，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症，却把那一口棺运回汴京，今日里咱君臣前来吊孝，许多事既不合理又不近情……”借着黑暗，石头斗胆南腔北调吼了几嗓子。
　　 别看石头不识字，可他唱的戏词一字不差。这都是他看戏听多了，硬记下来了。石头从小喜欢看戏，村子里也有戏班，石头想演戏，可戏班子的领头人嫌弃石头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每逢想到与自己一样的憨蛋儿在前些年都能在台上滥竽充数，扮演一下简单的角色露露脸，石头心里就不舒服，抱怨戏班领头儿狗眼看人低，看不起人。
　　 “石头，你发啥神经，黑灯瞎火的，嚎啥咧！”隔着院墙，石头听见大哥不满地批评。
　　 石头没有做声，在大哥面前，石头向来不敢多说话。都说长兄如父，石头觉得，在大哥那里除了得到莫名其妙的指责和嘲讽，什么也没有得到。虽说是一母同胞亲弟兄，大哥连外人都不如，对自己没有一点帮助，自己做事不出彩，大哥还跟着外人一起看笑话儿。
　　 只听院墙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大哥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原来石头不着调的唱腔混进了他的耳膜，干扰了他看电视剧的雅兴。
　　 挨了大哥的骂，石头觉得窝火和扫兴。
　　 “啥都想管，你一群鸡子不圈，把我晾晒在门前簸萁里的芝麻吃了个底朝天，你咋不管？”
　　 “阎王爷不嫌鬼瘦，你硬逼着让我帮你掰玉米，我晒在地下的玉米粒没空收、淋了雨，你咋不管？”……
　　 “都是个人，我还没有一点儿自由了？”石头破天荒地第一次顶撞大哥。
　　 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如在眼前，石头越想心越堵。堵得几乎要窒息。
　　 突然，门外传来了大黄狗“汪汪”的叫声。
　　 石头伸手想拉亮电灯，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呲呲呲”几声，灯闸开关打着火星，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石头长叹一声“啥逑玩意儿，真不经用”，索性赌气手一弯用劲一拉，“嚓”的一声，灯闸线断了，灯亮了，“这又成了长明灯”，“啥逑都不顺！”石头咕哝了一句。
　　 “石头哥，你在家吗？”院子里传来了女人娇滴滴又有点儿怯生生的声音。
　　 石头不由得心头一震，大吃了一惊。听听声音，石头感到很陌生，感到这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自母亲去世后，夜晚光顾石头寒舍的女性几乎为零。
　　 “谁呀？”石头怯怯地问了一声。
　　 “我，小梅！”
　　 石头一惊，双手抖动着拉开木门，不紧不慢地出了屋子。
　　 “不错，是阿梅！”石头心里一阵颤动。虽然说上庄下邻，许多年过去了，石头没咋见着阿梅，但阿梅俊俏的模样他还记得。阿梅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个大活人，石头使劲擦了擦眼，但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黄狗也温顺了，低头“哼哼唧唧”了几声，愉快地摇着尾巴，似乎热情地欢迎这位在黑夜拜访石头的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夏末秋初的一个月明星稀之夜。夜空深邃，月光皎洁，天上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并不耀眼的灯光透过窗户、穿过门廊和着月光星光一股脑儿射在阿梅白皙的瓜子脸上，这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家碧玉型的美人。岁月沧桑，婚姻的不幸和家庭变故，使她过早地饱经人世的风霜，无情的岁月夺去了她的韶华和青春，精致的五官上刻上了时光的印痕，她把人生的艰辛埋没在心里，坚毅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无奈和淡淡的忧伤。
　　 石头整整大了阿梅十岁。阿梅的突然到访，石头心里“扑扑腾腾、怦怦”跳个不停，既紧张又激动，呼吸急促，脚像被钉住了不能移动，手也不知道在哪里安放合适，局促不安，连站立都变了形，显得不知所措。
　　 “石头哥，你就让我一直在院里站着”，阿梅撒娇式地抱怨着。
　　 “小……小梅”，石头回过神来，“看我这……这记性”，“屋……屋……屋里坐！”石头结结巴巴，双唇哆哆嗦嗦翕动着，说不成一句囫囵话。
　　 “石头哥，你紧张啥哩！还怕我吃了你不成？”阿梅不再拘谨，清脆的“咯咯”笑着。
　　 “我怕啥咧！我才不怕！”石头嘴硬，除了母亲，石头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在夜晚单独相处过。嘴里说不怕，其实心里怕。
　　 石头略微尴尬的一笑，伸出粗糙的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阿梅在前，石头在后两人进了屋子。
　　 石头用袖子使劲儿擦擦了椅子上的灰尘，让阿梅坐下。
　　 “石头哥，真是对不起，上次到我婆家的事你表嫂子都对我说了，难为你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给你回信，我心里也过意不去”，阿梅定了定神，“让你表嫂子传话给你，你也没个回信，咱们都老大不小了，也不用藏着掖着，靠人传话太麻烦，我一急，干脆就来找你了！”阿梅顿了顿，“我婆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作我婆婆的思想工作，她也慢慢想通了，你入赘到我家或者我嫁到你家，只要照顾好我们母子俩，我婆婆都没有意见，不知道你啥想法？”
　　 石头听了阿梅的话，心里“咯噔”一跳，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让石头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作白日梦。可水灵灵的阿梅就坐在自己的眼前，石头激动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膛，他沉浸在无比喜悦、无比温馨的幸福中。
　　 石头精神一振，大胆地满怀深情地望了阿梅一眼，阿梅火辣辣的眼睛也正好向他投来，四目相对，石头心底像触电了一般，这是丘比特之箭，石头心里一酥，麻麻的，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冰冷的心彻底融化在阿梅的一汪秋水中……
　　 这是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这是一双善良多情的眼睛，这是一双善解人意的眼睛，这是一双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睛，在无数个不眠之夜，这是石头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眼睛。石头沦陷了，彻底沦陷在阿梅无边无际、热情奔放的眼神中。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被融化了，融化成了一滩水、一滩热血，连同苍穹的一弯新月、无数星星、洁白的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