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经住在山里，许是时间长了，感觉自己已是山间的一部分了。那种感觉，说来奇怪也不奇怪，就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我与山已经无法分割了。
　　 山间的清风、明月、还有一个我，俨然成为一体，不分彼此。我一动清风动，我一走山月走，我一停下来，清风山月就都停下来。那么，我一静止呢，山月就挂在树梢或是山顶，也一动不动，在我身旁，离我不远，不近不离。若果，我一坐下来呢，山月、清风都随着我坐下来，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常常有人会问我：一个人在山间时，会不会孤独？又会不会很害怕？
　　 我微微笑着，心想还用回答呀，若是孤独又害怕，还会住在山里住那么久吗？是的，害怕是丝毫没有的，孤独呢？自然也没有，因为什么呢？或许就是因为山间的清风明月伴随着我身边，山中的一切树木花草小动物们昆虫溪水河流都与我同在吧。山里无论春夏秋冬，总有不同季节里的色彩填充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果子挤得满满，更有山月相随相伴。
　　 记得那时山间或是清晨或是傍晚亦或是夜晚，一个人有时山间岩石上一坐，有时树下一坐，也有时候，就倚在床头上，或是立在窗前，从窗口向外遥看。看着山峰一朵朵就似花开，看着云朵倚着窗外的屋檐，一动不动，月儿或圆或缺，总是黏在树梢头，也是一动不动。看着月儿，月儿也看着我，清风徐徐，无论春夏，也无论秋冬，月儿清风与我同坐在山间。
　　 夜晚，借着一盏灯，细读那些喜欢的书籍，什么诗词歌赋，什么中外名著，随手拿出一本，一读就到了夜半。夜半时，寂寂山间，唯有明月照着我的小屋子，一屋子的银色月光，融融，如水，沐在月光里的我，轻盈得也如仙子一样，仿佛可以在月光里飞起，在山间，在溪水边，在山岚佳气里，自由自在，往来如风。忽而想起西天王母、九天玄女，忽然念起青丘家族，武夷山等等。脑海里翻腾着《山海经》里许多故事，各种神兽在时间隧道里与山月同在。于是拿出《山海经》反复阅读，一只只走远了的神兽跃然之间：鲲鹏，独角兽，混沌，飞廉，狻猊，蜚，青龙，朱雀……一个个与之有关的故事再次重演，反复演绎。山月只是看着，不言不语，因为只有山月见过那些神兽，现在说给谁，谁都不会相信，它们真的存在过。
　　 读书累了，合起时，将那些神兽又合回到了远古。此时，可以随意在山间走动，停坐。有时捏着一杯茶，有时持着一壶酒，在花间，在云边，在溪水岸边，品茶，饮酒，随意轻轻哼唱：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不见人影一个/我挽着你你挽着我/岸堤阶上来往走着……或许只有此时此刻，才真的明白了歌词的意义，也才达到那样的一种意境：情到浓时，天涯海角无妨，爱到浓时，时间长短勿论，你就在我身边，我就在你身旁，我们同在，日月清风花草树木山川河流都同在。
　　 淡淡的月光，漫散着曲调，缕缕清风，将歌声传远。会有谁心领神会呢？草木，花朵，溪水，山岩吗？那歌里的深意，漫溢出的情意缠绵之外，渗透出的禅意告诉我，禅无时不在，无时不有，围绕着人儿物儿，只是没有在意，没有深深去领悟而已。人不是不要孤独，是孤独时才能看清自己，看透自己。让山月一次次照射自己，照射进心房与思绪里来。
　　
　　 二
　　 于是，想起苏轼的《点绛唇•闲倚胡床》，上阙是：“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常有人说遇见自己，或许就是那样感觉吧。好似遇见知己一样，豁然开朗，原来自己在山间时，可不就是时时刻刻，有清风山月和那个我同坐嘛。
　　 其实不仅同坐，还要对话呢。我问：月呀，今儿心情可好？
　　 好呢。就要月圆了，心里美美哒。月儿弯弯，嬉笑成趣。
　　 我说：人们喜欢咏你吟诵你呢，那么多的月儿诗句，喜欢哪一首呀？
　　 月儿说：喜欢“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我喜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突然的一句，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一直哼唱歌谣的清风忍不住了，就来了一句。话音刚落，一只小野兔从树后窜过来，也笑着说：我也是呢，很喜欢哟。野兔的到来，引来了许多小动物：松鼠、刺猬、狐狸都从暗处奔出来，围着我说着笑着，谁来翻译它们的语言呢？自然就是我自己了，别人或许听不懂，而我，却是什么都能听得懂，因为与山川明月清风融为一体，也早已是山间万物千花的知己了。一直以为现在的动物是《山海经》里进化而来，究竟是不是呢？或许，那只是一种想象，幻化吧。
　　 其实山间问答，不仅是我与明月，我可以随意问，自会有回答我的，花草树木，都会给我做出回答。甚至有时不用语言，只是会心一笑。忽然想起佛祖拈花示众，摩诃迦叶微微一笑，就已经将最高智慧相传相授。而其余之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意思，不明其中发生了什么。
　　
　　 三
　　 这就是一种难得的默契，师徒间，父子间，夫妻间，恋人间，朋友间……心心相印，心领神会，心意相通。是的，应该就是如此。居住在山间，与山岳诉说烦忧，与流水诉说思念，与山石唠叨心事，与小动物讨论生活，与花草说说诗词，挺好，真的挺好。
　　 偶有朋友来，从山外带来信息，说说这人在做什么，那人在做什么，也挺好，都在忙。那么朋友呢，也都是在忙呢，来看我的自然是最好的知己，她叫小青，还有小智，文子，萍儿几个，最是小青来得勤呢，提着酒，带着我喜欢吃的各种点心还有绿茶红茶几大罐儿，见了就抱怨：蕤儿呀，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呢，总是忘不下你，这么远都要来看你，山高路远，山路弯弯曲曲，陡峭，险峻，太难行了呢。我痴痴一笑说：幸亏山路崎岖呢，不然你咋走的上来？
　　 怎讲？她有些不解，于是问着。
　　 若是直上直下的上路，你上山来岂不是要登天一样难嘛，咋能登上来呀？呵呵。我笑着说。
　　 她听了一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呢，看看那河水，也是幸亏蜿蜒流淌进大海，不然的话，我们又咋留得住，就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瞬间就飞流而去，真是捉摸不到呢。看看河流溪谷，没有平坦的，总是有礁石有泥沙各种水生植物鱼虾海生物……流水是有一定阻力的，不然哪里会激起美丽的浪花，又哪里会又逆流而上顺流而下的壮美。
　　 人生也是一样，曲折才是人生真味。若是一生路途平坦，或许错过许多的颠簸，坎坷突显出的美丽风景吧。心里想着，就会说几句：没有平坦的路途，也没有总是一路风顺的航线。
　　 我知道小青一直都是个话唠，话题一起，好了，她就好像长江水了，说起没完没了了。我赶紧告诉她，最近想起一首苏轼的点绛唇来，上半阙我感觉很贴近我呢，这下半阙，你来了，我也就有答案了。于是，我轻轻读到：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哈哈，她听了就大笑着，看来，我一来，你就要将你的明月清风分一半给我了。真是来着了，岂不知，我也是喜欢山间，喜欢山月的，有朝一日，我迟早要与你一起住在山间的。我也笑起来，心想这就是知己吧，一笑一颦，我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没有计较，没有隔阂，说什么也可以，谈什么也行，就如那一句：酒逢自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面对生活，一样的淡然，随心。面对一切，一样的真诚，热情。
　　 小青看到案上的《山海经》就问了句：那里的西天王母，九天玄女的九尾狐各种神兽是否真的存在？
　　 我说：那时，或许，他们也在想现在的你我真实存在？呵呵，我一笑洒然。
　　 小青，每次来都要住上几天，她会帮我做许多事儿，忙前忙后，从不闲着。
　　 夜晚，与小青一起坐在山间。恰是夏季，蝉儿鸣叫着，蛙声也喧阗，再有各种小兽在追逐嬉闹。山月的清辉洒在我和小青脸上身上，树影摇曳，花香四溢，清风徐徐吹来，凉爽异常。小青话题广泛，说这说那，畅谈甚欢。
　　 相聚匆匆，去也匆匆。毕竟还是要分离的，几天后，小青走了。山间只留下我和山月，夜晚，又是一个人与山月同坐，相对默默，却是传达着万语千言，与山月，交汇的眼神里已经懂得，寂寂的宁静中，早已深知彼此。看看，山间依然平静，和谐共处的周围一切，从来都是安然相对，不惹半丝尘埃，不牵扯任何是是非非。依然是，独在山间，与山月同坐，溪水清澈流淌，花香草香缠绕，鸟儿在深涧里鸣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