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湘江以及湘江畔的魁星楼在飘渺的雨雾中若隐若现，远比晴日可远眺的景致更有诗意，何况眼下正值春季。烟头开着小电驴帮老婆的“幸福美食店”送货，途径湘江大桥时在桥上停留了许久。直到伟哥和老九说要来喝茶，烟头才抹了抹鼻子上朦胧的眼镜，快速地冲进濂溪坊边上的宏衍文化公司。烧水、冲泡，六垌茶瞬间幻化出剔透的“华江红”，伟哥画了几只鸟，老九挥毫照着贾平凹那本书的封面写好了“暂坐”。于是，烟头所谓的文化公司有了更为浓烈的墨香画意。烟头了瞟一眼贾平凹的《暂坐》对老九说，赶紧给我写幅“搞钱”……
　　 文化公司一直在做着一些零零碎碎的文化业务，编书、写些不痛不痒的文字，也帮单位整理资料印印画册，偶尔策划一些文化活动等等。烟头觉得眼下公司的惨淡经营，可能与自己的倦怠有关，当然更与小城的氛围与习惯有关。很多人和你扯文化，却不屑于扯钱，或者干脆就认为这些个东东都是廉价的玩意。后来，烟头就释然了，一边操持着所谓的文化业务，一边重拾十多年前涉足的广告业务，期盼着不再为钱所累。
　　 茶，喝了好几壶，字也写了好多幅，烟头正和伟哥、老九扯着板路，烟头的手机微信响了。伟哥凑近一看说，这该不是来活了吧。“是的，不过是很小的小玩意。”烟头说着，就在微信上不断地忙着接活了。
　　 “4.23”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书城老板要做一个图书促销活动，说是要助力“全民阅读推广”。
　　 “买二送四、买三送六，全场单价3.9折”。老板说折扣力度之大，定能令人趋之若鹜，实现社会价值与经济价值的双丰收。
　　 为昭告全城，老板娘嘱烟头尽快出一活动方案外，立马在店门口的墙面上制作张贴一张海报，促销活动就可即刻开启。
　　 烟头以最快的速度排版制作了一张宽3.6米，高5米的喷绘促销海报，当天下午即安排人员安装。
　　 “哪个谁，这经过审批了吗？没有的话赶紧下来，把架子拆了。”师傅麻利地组起三层脚手架，正要展开喷绘海报之际，两位城管队员如天降神兵出现在现场。
　　 “这个物业同意了还不行吗？”安装师傅弱弱地问。
　　 “不行，不经过申请审批，你装上，我们立马就得给你扯掉。”两城管对安装师傅说，你是做事的，我们也是做事的，理解理解，叫老板去填个表申请审批走走程序。安装师傅只得拆架撤退。
　　 第二天，星期五，烟头受书城老板的委托，急匆匆赶赴银杏广场文化新城五楼政务中心城管窗口。当班的城管小姐姐倒是温柔和善，递过一张办理材料目录说，准备好材料先来政务中心城管窗口签字盖章。烟头瞟一眼纸质材料目录，大概有一下内容，户外广告申请报告4份、户外广告申请表4份（附广告安装前彩色照片和安装后效果图）、户外广告设置地点示意图4份、场地或位置使用证明4份（如房屋产权证、租赁合同，必要时还需提供业主委员会、物业公司意见）、具有安全检测资质单位出具的合法安全检测报告4份、企业组织机构证明材料4份、承办人身份证4份、授权委托书4份。内容有些丰富多彩，烟头怕下回记不住，赶紧掏出手机拍照保存。
　　 “做完这单活的钱，可能光付这些材料打印费就花完了。”在书城老板娘催促下，烟头耐着性子挨过了公家不上班的星期六星期天，火急火燎地搂着全套一式四份的纸质材料，小跑着再次来到位于银杏文化新城五楼政务中心城管窗口。
　　 当班的城管小姐姐接过材料翻看一遍之后，将原来订书钉拔掉，把所有的材料顺序重新作了调整，再订好书钉，签字盖章。
　　 “现在你去找城管队的赵哥看现场、签字吧。”政务中心的城管小姐姐依旧和风细雨地让烟头记了个手机号。
　　 “喂，是城管队的赵哥吧，我这要申请装个广告，想请你签个字呢？”步出政务大厅，烟头迫不及待地打起了电话。
　　 “哦哦，你急不急，明天签可以吧？或者你先到三台路图书馆旁边的城建监察大队市容中队先找彭队长看下材料，让他。现在我在西环路做事没在办公室。”赵哥声音淳厚，说话随和。
　　 “好吧，我就先去三台路吧。”烟头挂了赵哥的电话，开上电瓶车直奔城管执法中队。
　　 “这个不大合规矩哦，你还是先找赵哥签个字再来找我吧。”彭队长翻了翻烟头递过去的材料说。
　　 “喂，赵哥你在西环路具体什么位置？我还是得先过去找你。我这边想趁天晴尽快把广告安装上，挺急的。”烟头再次拨通了赵哥的手机。
　　 “哦，好，那你过来吧，我就在西环路加油站边上。”赵哥说。
　　 “城管在西环路有什么事可做呢？”烟头自言自语嘀咕着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时间已是下午4点，感觉比昨天凉快了些，刚坐上电瓶车，稀稀拉拉的小雨开始在空中飘飞。
　　 “哎呦，赵哥在和我们抢饭碗啊。这活应该给我们做嘛。”烟头在西环路加油站边上停下小电驴，看到一个稍显年长的城管在人行道上比划着，指挥一辆吊车上的两个城管队员拆卸附在楼房外墙上废弃的灯箱铁架。
　　 “好家伙，城管队员不都是飞扬跋扈驱赶小摊贩，呵斥我等农民工的主吗？怎么亲自干上这苦差事了。”眼前这几个小心翼翼拆卸灯架的城管队员，竟然给烟头的内心深处来了点小触动。
　　 “哎呀，哪有钱请你们啊。但你看这些滴滴吊吊褪色破烂的喷绘布、锈迹斑斑的灯箱铁架，还有不知通不通电牢不牢固的灯管，已严重影响市容市貌，有碍观瞻，更重要的是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不拆不行了。”赵哥接过烟头递过去的材料看了看广告安装地点说，这个位置我晓得，就一边扬了扬沾满铁锈的手，示意坐在路边一辆电瓶车里的城管小姐姐代劳帮烟头签上了“同意申请”之类的字样。
　　 別了赵哥，烟头再次折返至三台路图书馆旁边的市容中队办公室，幸好彭队长还在。他个子谈不上高大威猛，但光头锃亮。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看到他，他总是把眼镜翻到头上挂着，镜片朝天，随着头轱辘的转动如同时刻保持警惕侦察敌机的望远镜，又像时刻在接收情报的雷达。
　　 “我刚才问了下，你这个海报可以装。”看到烟头折返，彭队长把不知什么时候挂到头上的眼镜重新耷拉在鼻梁上，没多说什么就翻开材料签起字来。
　　 “这个广告又不大，搞得好麻烦。安装一个小时搞定的事，光送材料签字就花了整整一天，昨天前天还搭上周末两天，现在签字审批不知道还要几天。”彭队长没多说，烟头却嘀咕开了。
　　 “老弟放点耐心哦，我这市容中队签完了你还得到位于贤达城的城管大队签，不过后面城市监督管理局分管副局长、局长签字，就我们自己送签就可以了。”彭队长签完字，烟头打开仔细一看，果然整整一页全是各个管理人员的签字盖章栏。
　　 贤达城位于县城爱民路、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右侧，城管队办公室在则在贤达城小区内的小巷里。烟头冒着越织越密的雨线，透过电瓶车前已然模糊的透明挡风板，打游击捉迷藏般在小区穿梭辗转几个路口和小巷，才发现小气门脸上的“城管”二字。心想，偌大县城的堂堂城管大队怎么这么低调？真是隐藏得够深呐，想不通。
　　 走进逼仄的大门，沿着逼仄的楼道右拐再左拐，就能看见一扇小门和正对楼道的一个接待业务窗口。往小门里探望，里面还挺宽敞，桌椅板凳齐备，但没人，像是会议室，又不大像。业务窗口是将过道截断或是一扇小门改建而成，下方砌了贴着瓷砖的砖墙，上方是一块厚厚的透明玻璃，与砖墙连接处的玻璃下方又开了个圆拱形的小口，方便递进递出的材料。
　　 业务窗里面倒是端坐着一个身穿制服面容肃穆的女人，看着从过道上走来还左右张望的烟头也没开口讲话，就只是端坐着，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在想着其他什么人什么事。
　　 “我们帮人装个广告，来交申请请领导签字审批的。”烟头瞟一眼仍就面无表情的女城管，把材料递进窗口放到她的眼前。
　　 “回去等电话吧，等通知你什么时候装才能装。”窗口里面的女人一边翻看材料一边开口讲话了，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不咸不淡。
　　 “要多久？”烟头随口一问。
　　 “不知道，回去等着。”这回窗口里面的女人语气加重，有变化了。
　　 “大概要几天，天气没个定数，我们好安排时间。”烟头也有些不耐烦了。
　　 “不知道，回去等着。现在队长不在，队长签了还要分管副局长、局长签”……
　　 雨，越下越大。躲在飘雨的小巷屋檐下，烟头突然有了丝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