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是这样的：“一辉还想说什么，但很快又被拉入白色的空间里，这次，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转盘……”
　　 没想到，真没想到我的外孙麦稻开始写小说了，当他妈妈拿给我看时，已经是第九章了……在一个新的簿子上，一章大概五六百字吧，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
　　 虽很稚嫩，绝少环境描写和人物刻画……但，毕竟，吸引住了我，可读，有故事，像连续剧。
　　 小说都是讲故事，给小孩讲的故事是童话，给大人讲的故事是小说。麦稻写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叫一辉——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大名“益珲”的挪移——盗了仙草，赌了命运，九死轮回。一生一死，一死一生，一章一个故事，穿越，寄生在不同的场景中和不同的人物遭遇，或人间或地狱，或公子或女仆，或呆子或疯子，或神或魔。写青春和少女，拯救和自赎，正义和邪恶，麦稻他骑士般战斗着……比如，一个章节里，一辉穿越到了未来的一个学校当了学生，学校叫“创世学园”，麦稻写道：我不想创世，我只想救世。
　　 呵呵，救世？是不是很……怎么说呢，很神武，也很……深刻？
　　 都这样，记得我小时候也爱画画，也想写小说……我这样过，如今的麦稻也这样。小的时候，在我们的眼里这个世界是新鲜的，而我们的自信也是满满的。这个年龄段孩子都有过“表达”的欲望，只是，麦稻写了，我没写。麦稻说，写好后，去放在“喜马拉雅”——互联网的一个专业的音频分享平台——播放。
　　 年轻人也写，很多，比如当今流行在网间的那些小说，不外乎是穿越，仙侠，惊悚……或是，霸道总裁和灰姑娘的故事……之类的“浪漫”和“言情”。他们这个年龄，不可能去写“世事”和“人生”，没有阅历，只有天马行空的“想象”。人们把这叫“脑洞”，就像我们早时的“画画”，所谓信手“涂鸦”。
　　 我看了外孙麦稻写的“小说”，我对他说：“麦稻，写得挺好，情节嘛，很有想象力和故事性……只是，浅……细节不够细腻生动……有些错别字……只是，你快中考了……”
　　 如果他想继续写下去，我想告诉麦稻：
　　 麦稻，人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也得不到认知以外的快乐。唯一囚禁我们的是我们个人的认知。写作也是如此。所以，古人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一是阅历，时间的沉淀才能酿出美酒；流过眼泪，你才能感受心的痛；你剥开一个橘子，就得让人流出口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就是这个道理。大家都喜欢《红楼梦》，如果曹雪芹没有经历从锦衣玉食高墙大院到残羹冷炙举家赊粥的家族巨变，是不会有《红楼梦》的。凡能文者，皆有故事。这是他（她）们创作的源泉。文学是写人，没有生活就没有故事。仅就描写，没有生活就没有情节的跌宕和细节的生动，就不会吸引人感染人。你能分辨麦苗和韭菜吗？你见过晨雾中于官道上背着粪篓拿着粪铲，捡粪的农夫吗？你知道农民是怎样插秧？你知道铁匠是怎样打铁？你知道“饥饿”该怎么去表现呢？你会描写一个人“嫉妒”的心理吗？你能刻画出怎样的“这一个”人物和写出一个人物的个性语言？
　　 比如，鲁迅先生写祥林嫂：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丕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拉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再比如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咸亨酒铺里，孔乙己是唯一一个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人物。我一想起他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就想起他叉开五指罩住盛有佐酒的茴香豆的碟子，落魄文人的酸腐相……也忍不住为他悲惨的命运而唏嘘。
　　 周庄，是鲁迅文学的根基。
　　 二是读书，数理化、天地生、文史哲、儒释道，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古今中外，包括现在的AI和量子纠缠……去读很多的书。如此涉猎，麦稻你可能会说“哇，这么杂？”是的，文学就是“杂学”，比如，我写小说《琴•花》，写盲人按摩的故事，我曾翻阅过不少关于按摩推拿的书。因为，就文学而言，特别是小说，情节可以虚构，但细节必须真实。人生短短几十年，你不可能游历整个世界，你不可能经历千年过往，只有去读别人写的书，或是，借用别人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或是，站在别人的肩上，看别人没有看过的世界。只说修身养性，读书是无处不可的，于山中读书，得其空灵；于海上读书，得其辽阔；于花荫下可读书，得其馨香；于月夜读书，得其静谧……到了“在阴暗处照亮美，从破灭中寻找真”，那就成熟了“你的思想”了。
　　 三是联想和想象力。
　　 比如，在一本儿童绘本里我看到，夜里，一群池塘里的青蛙张开翅膀飞过了小镇。比如，美人鱼为了爱情变成了泡沫。
　　 大海太寂寞了，她向往人间。一天，当她浮出海面，看到了一艘船和立在船头的王子……她答应了巫师的条件用自己的嗓子和巫师交换，褪去了鱼儿的尾鳍，生出了人的双腿，然后，又接受了巫师的诅咒：如果王子没有和你结婚你就要在王子的婚礼上化成泡沫……她终于登陆了，如愿以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王子，但是美人鱼哑了，失去了声音，她无法对心爱的王子表达爱的心声，只是默默的弹琴，流着心酸的眼泪。在王子和别的女人的婚礼上，她变成了泡沫……
　　 麦稻，想象，会让你的文章插上腾飞的翅膀，飞的更高，飞的更远。
　　 世间本就是万花筒，联想，发散性思维，会让你的文章丰满而迤逦。比如，我写《洗澡》，一篇意识流小小说：
　　 呆坐着，暖气吱吱地叫着……突闻夫人叫：“水热了，该洗澡了！”……洗澡……澡盆……汤之《盘铭》……
　　 “噢，知道了！”
　　 汤，有一个澡盆……有吗？……他让人刻上蝌蚪文“如果每天能洗澡，为什么不呢？”于是，他坐在盆里，搓着垢，哼着歌：“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热气腾腾，悠闲而自得。青铜盆滥觞出一个伟大的词：创新。至今，我们敬畏得鞠躬，我们自豪得跳舞，我们欢喜得唱歌：呵呵——哦——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庄子，“澡雪而精神”……《洗澡》……杨绛女士，小说……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鲁迅……《肥皂》，咯吱咯吱……女人，呵呵女人，四铭进来了，葵绿色的……其实是香皂，鲁迅为何把它叫《肥皂》？……泡沫就如大螃蟹嘴上的水泡一般，高高的堆在四太太两个耳朵后……似橄榄非橄榄的说不清的香味……
　　 我联想到了姜文拍的电影《洗澡》，我联想到了邓玉娇，那个湖北的巴东县野三关洗浴中心杀人案，我联想到了疯人院的一个笑话，我联想到了喷淋式坐便……从历史到现实，从悲剧到喜剧。
　　 最后是“语感”。这个，似乎有些玄。似乎是一种天赋又似乎是一种经验。总之，“语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北宋王安石有一首诗的名句流传古今，“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据南宋时的洪迈写的《容齐斋笔》记载：这首诗的原稿，初写时是“又到江南岸”，王安石自己圈去“到”字，注曰“不好”；继而改为“过”，又圈去；再改为“入”、“满”……这样一共改了十几个字，最后才定为“绿”字。为何是“绿”，你细品：春风拂煦，一片新绿，生机勃勃。怅寥廓，大江两岸，满眼嫩绿，一个“绿”字，读之，视觉里的“柔”和“朗”，有没有？
　　 麦稻，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呢？要参悟。语言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间”，一字得失，云泥之别，包括标点符号。文章，一句一读（dòu），于细微处皆见功力。“把最恰当的字放在最恰当的位置”，表达，往往要在修辞锻句上下功夫。比如，浪漫：“什么是浪漫，遇到事情，你换一句话说就是浪漫。”这是我最近看到的网文《儿子的散文诗》中故事：
　　 普吉岛的夏天很热，但用我爸的话，那就得是：普吉岛的夏天永不停歇；
　　 普吉岛的船很快，有的人会晕船，如果需要浪漫一点，就是船长开着他的船，用白色浪花在海上留下了一道签名；
　　 普吉岛确实很浪漫，老爸要是来这儿，会说我不是游在海里，潜在水里，而是飘在天上。他肯定用他的“换句话说”理论，说这一道道透过水面的绚丽光线，不是丁达尔效应，这是鱼的，窗帘。
　　 其实，写文章……浪漫有时不在情节里，而在“换一句话”去说。
　　 “语感”，怎么去培养呢？要多读多写多体味。日久，自然而然，顺手拈来，霁月光风，终然洒落【注1】。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诗辨》：“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写文章，从抠“字眼”做起。当然，前提是先写通顺，先把事情讲明白。
　　 麦稻，我手写我心，有感而发，才是最重要的，并不要去“为赋新词强说愁”。
　　 虽然，写作是给别人看的，但写作是很个人的事情，其实，这世上并无万全的写作之章法，如果有，那也是僵死无趣的“八股”，如何写，只有个人的体会和经验。你可以试试，试试这水的凉热深浅。
　　 麦稻，写作是一项很深很远的修行，但并不拒绝我们从脚下起步。
　　 风起了，或，我是一只站在风口的猪，能不能飞起来是另一回事，错过，会很遗憾。麦稻，去写吧，就像没有人会欣赏一样【注2】。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哪怕开始的步子很小，走就是了。
　　
　　
　　 注：
　　 1。“霁月光风，终然洒落”，引用宋朝陈亮《谢罗尚书启》文中的句子：“霁月光风，终然洒落。”他写心情，意思是说，雨过天晴，月亮特别明净，空气特别清新，一切的不如意终将洒落，融入泥土，不见踪迹。我用在这里喻文章清新自然，而不着痕迹。
　　 2。“去写吧，就像没有人会欣赏一样”，意思是自己喜欢就去做，不论别人怎么看。这里套用了一首诗的句式。
　　 “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
　　 跳舞吧，像没有人会欣赏一样；
　　 唱歌吧，像没有人会聆听一样；
　　 干活吧，像是不需要金钱一样；
　　 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这是叫艾佛列德•德索萨的神父在一九九七年写的诗，有人说诗的名字叫《去爱吧》，也有人说叫《去爱吧，像不曾受过伤一样》。
　　
　　
　　 2023。04。23。浐灞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