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从祊水河的上游翻涌着压来，老黑在河边的芦苇荡里呲了一泡尿，边提裤子边抬头看天，咕哝道，这是要来大雨的前兆呐！他赶紧骑上三轮车往家赶。
　　 刚到下河镇的自家家具厂，无边的黑色便填满了天上地上。紧接着齐刷刷的大雨点子就从黑暗的天空中砸了下来。媳妇仙枝递过一个热毛巾问，被雨激着了吗？
　　 幸亏我骑得快，这架势要下大暴雨啊！老黑站在走廊里擦着脸说。
　　 还有一组沙发今天送不成了，得等明天了！
　　 老黑望着不远处厂房顶上的彩钢瓦皱了皱眉道，这个“常歪心”真不是东西，他家厂房顶上的水都流咱们家彩钢瓦上了，一辈子想比人强，哼！
　　 老黑和常歪心都在镇上开家具厂，两家厂房紧挨着。说起来俩人渊源挺深，从小一起光腚长大，十多岁就跟着同一个师傅学木匠活。后来，师傅死了，俩人合伙开家具厂。好景不长，各家媳妇一掺和，合伙的买卖就散了，俩人便各干各的。
　　 老黑夜里睡不着，又想起了好多往事。他心里嘀咕着，常歪心啊常歪心，你得那场急病是谁送你去的医院？你结婚的钱是谁给你凑齐的？老黑想着想着就生气就伤心，因为争宅基地闹僵了，后来又因为合伙的事闹掰了……老黑做了梦，梦见他在河边洗脚，一只小黑狗叼着一个小孩从水里浮出来。他吓醒了，睁开眼一看天亮了。
　　 老黑想了想，只有常歪心家有一只小黑狗，昨晚上做的梦，就怕不是个好征兆。老黑想连他家的狗都开始使坏了吗？得防备点！
　　 没过几天，果然应验了。本来是老黑的客户，价格都谈好了，却硬生生地被常歪心给抢了去，这还是一大单呢！老黑气得隔墙骂，骂常歪心是孬种玩意儿，骂他乌龟王八蛋，骂了一大通才解气。常歪心估计没听到。
　　 老黑骂完了常歪心，在家具厂后面的祊河边又遇到了他家的小黑狗，老黑便又骂它，还拿着棍子吓唬它。那只小黑狗只识趣地往后退步，却没有汪汪乱叫。老黑心想：个狗孬种，看哪天不打断你个狗腿！
　　 这一天，老黑两岁的孙子在家具厂后面的河边玩，媳妇仙枝看着的，因屋里手机响，便回屋接了个电话。没几分钟的光景，便出事了。她孙子差点掉进了河里去。恰好被窝在旮旯里的小黑看见，小黑飞也似地窜过去一口咬住了孩子的衣领，硬是把孩子给叼了上来。他孙子那么小，经这么一吓便大哭了起来。仙枝忙出来看，便以为小黑咬她孙子了，就抡起扫帚去打。老黑听到动静也出来看，一看就明白了，抡起棍子就去追打小黑，小黑终究被打了一棍，疼得嗷嗷叫。老黑追了二里地也没追上。忙回来看孙子，好在孙子没伤着皮肉，只是衣领处被狗咬坏了。
　　 老黑越加恨常歪心了，他心里起了狠，他要弄死小黑。逢集，老黑买了一包老鼠药，买了两只鸡腿，他要药死小黑。他把抹了老鼠药的鸡腿扔到小黑常去的旮旯里，就等小黑去吃了。
　　 仙枝却忙来阻止。原来，仙枝调了监控，她想拿着证据去找常歪心说道说道的，没承想却是小黑救了她孙子。老黑看了两遍监控，确信了才忙去把鸡腿收了回来。
　　 第二天中午，老黑拎着二斤骨头去了隔壁常歪心的家具厂，他不和常歪心说话，只和他媳妇说，这二斤骨头给你们家小黑的，煮煮给它吃吧！它是条好狗，狗比人强！老黑搁下骨头就走。
　　 等老黑走远了，常歪心和媳妇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一脸错愕。不过，没多久，他们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老黑是个急脾气，干活非得一口气干完才行。时间长了身体就吃不消，有好几回差点晕倒。仙枝让他去医院检查，他犟得跟驴似的，说歇歇就好。
　　 那天去送货，到了晚上九点多才送完最后一家。在半路上，老黑在路边呲了一泡尿，刚提好裤子，却忽然感到头晕，紧接着没站稳，两眼一黑便跌倒在了路边。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镇医院的床上了。他媳妇仙枝眼泪汪汪地说，恁终于醒了，可吓死俺了！
　　 老黑有气无力地说，死不了，就是血压高导致的。
　　 可得住院治疗治疗，命比钱重要吧！仙枝又说，孩他大，恁知道谁救的你？
　　 谁？
　　 常歪心救的！
　　 谁？是他！老黑有些错愕。
　　 他走亲戚回来正好看见你倒在路边就把你拉医院来了，给我打电话，我还有些惊讶。
　　 老黑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不用感激他！
　　 半个月后，常歪心提着一篮子鸡蛋还有牛奶进了老黑的家具厂。进之前，常歪心在门口徘徊了有十多分钟。老黑一开始没给好脸色，媳妇仙枝却又让座又倒茶的。常歪心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又说了一些道歉的话。很真诚，至少仙枝觉得是。老黑一直板着脸，只在最后常歪心走的时候说了两个字：“慢走”。
　　 一个月后，在镇上的驴肉馆，老黑和常歪心一人喝了一斤地瓜烧。那天，他俩说了很多。其中有一句，老黑这么说的，人还是比狗强啊！
　　 其实，常歪心真名叫常正新。老黑真名叫郝之义，因为肤色有点黑，所以都叫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