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中年，更多的遇见，是故人故事，更多的分享，是流失在时间沙漏里的一些硕大的颗粒。人间四月的一个晚上，在湘江边看夜景的时候，瞧见一群人在跳广场舞，正好走累了，就坐在傍边的石凳上静静地欣赏起来。一曲舞毕，一个略显丰满但身材袅娜的中年女人走向我左边的长凳来拿衣服，我们不经意地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惊喜出声：“是你呀！”。
　　 是我。而她，则是我多年前的一位熟人小桃，认识她的时候，还是在家乡小城，在那个“东方风来满眼春”的九十年代。在小城的舞厅，她做过我的舞伴，我们之间，还有些些小故事。只是后来，大家东奔西走，慢慢相忘于江湖。没料到，在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在长沙的晚风里，就这么遇见了。
　　 “你那时舞跳得真好，尤其慢四，可以说是慢四之王，什么舞伴到了你手里，都会优雅而飘逸。”她回忆说。正好又一支舞曲音乐响起，她邀我下池。
　　 而我，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不跳舞了，业务生疏到什么程度，心里没底，但心里没慌，还是镇定地搂住了她，在别人跳集体舞的时候，我们跳了一次国标交谊舞，感觉还不错，可惜没有拍视频，要不完全可以在抖音里展示一番。
　　 这一次邂逅，将我的记忆拉回到了上个世纪90年代。
　　 那个年代，大众娱乐远没有现在这样发达，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看电视看电影是最普罗大众的娱乐消遣。我刚走向社会的那些年，还在小城打拼，歌舞厅是小城最火热的大众娱乐场所。那时候的湘乡城，有工人文化宫、大海、剧院、龙城电影院、银座等几家舞厅，每天傍晚7点多，霓虹初上，几个舞厅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成为城市夜景最生动的部分。进舞厅基本票价是单人五元，已经是很不低的消费了，但几个舞厅总是爆满。每个舞厅都会有些免费的赠票，刚刚参加工作手头紧巴的我们这些青年，经常削破脑壳找熟人搞赠票，一来可以缓解手头经济紧张，二来可以显摆自己的人脉。
　　 我学会跳舞，基本上是在舞厅里混，靠熟人带出来的。那时舞厅只跳国标，快三慢四旋转舞，偶尔也有一些人跳伦巴和恰恰，风头惊艳四方。舞厅的格局，都是一个大池子，四周布满卡座，前面一个舞台，有乐队伴奏，还有歌手演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茶山姑娘》、《光辉岁月》等歌曲几乎夜夜唱，伴随这些旋律，我们不知渡过了多少美好之夜。
　　 一个舞厅就是一个江湖，舞厅人多事杂，经常有人打架闹事，是小城治安的死盯地方，舞厅也是婚外情滋生的场所，经常能听到因为跳舞而争风吃醋的人和事。我们去舞厅，一般有几个圈子，一帮人进去，包一个卡座。一般是大家与自己同伴跳，没有异性舞伴的时候，同性之间也搭档着跳。
　　 我们这群楞头青，经常以能邀请到邻座落单的陌生女性跳一曲为莫大的荣耀。我那时慢四跳得特别佳，节奏把握和带人技巧一流，旋转，伸缩，收放自如，常常能与舞伴产生默契感，所以圈子里的女性都争着与我跳慢四，慢慢的有了“慢四之王”的雅称。不记得是什么人带我认识了南正街的一位中年女裁缝，她和各大舞厅老板都熟，经常能搞到赠票，每晚都会吆喝一群人在各个舞厅转，我后来也加入了她麾下。有一个晚上，她带来一个叫小桃的妇女，说小桃刚刚结婚不久，还是一个生手，要我做她“师傅”。小桃其实比我大了好几岁，细条的身材，秀气的脸蛋，还是蛮招人喜爱的，加之我那时还是单身，对异性有一种澎湃的热爱，于是欣然接受了带会小桃跳舞的任务。结果我稔熟的舞技，在荒漠一样的小桃面前竟然有些施展不开，不是被她踩了脚，就是她突然一个趄趔，倒在了我怀中，可就是那么神奇，教她跳舞虽然有损我“慢四之王”的舞姿，却异常的兴奋，乐而不疲。那时舞厅到中场的时候，总会把全场的灯光熄灭，放一曲轻缓的伴舞曲，大家称之为“熄灯舞”。这个舞曲时间，暧昧的气氛蔓延，稍微有点情意的异性舞伴们，都会紧紧的搂着，身体几乎粘一起，舞步舞姿已经不重要了，脸都几乎贴在一起了，有些大胆的，甚至直接吻上了。所以熄灯舞时间，对我们诱惑极大，是最刺激的高光时刻。那一次熄灯舞的时候，小桃紧紧地抱住了我，胸胸摩擦，她那对柔软乳房撩得我荷尔蒙冲动，几乎不能自持……
　　 后来一个时期，小桃舞技术纯熟，她一般不接受别的人的邀舞，只与我跳，我俩默契地成了最佳搭档。小桃火辣辣的眼神和曼妙的身姿，常常让我迷离。就在我们都有些情绪膨胀的时候，突然有段时间，小桃不来舞厅了。我有些失落的情绪，悄悄问女裁缝，她告知，小桃丈夫在外做生意，在外地买了房子，他们都离开湘乡了。
　　 我因此失落了一段时期。
　　 我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一路走着，后来也离开了湘乡，成家立业，走到来省城，那段泡舞厅的岁月渐行渐远，我也成了舞厅的一个传说。岁月催人陌生，小桃这个人一直游离在记忆的真空外。就是在这样一个成熟的季节里，在不经意的时刻，在这湘江边，突然就这么再相遇了，我们推开一扇叫岁月的门，依稀有旧梦的痕迹，但已经没有了那份匆匆的激情，只叙旧，叙说当年舞厅的片光零羽。
　　 与小桃分别后，我再看了一眼这江边的璀璨灯火和涌动的人流，由衷感叹新时代各种美好的不期而至。我们，伴着时代的节奏，一直在生活中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