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人生迷宫(微小说)
一
手心有三条线,分别代表着生命、智慧和婚姻,这和信星座一样,分明是在扯淡。十六岁那年,算命的说我的生命线断断续续,因此身体会不太健康,时有小病缠身。且手心有颗斑点大的黑痣,放言我活不过二十岁。
幼年的我确实体弱多病,算命先生的话让我父母深信不疑。在重金之下,算命先生用狗血画了一张符,点燃放进碗里,再加了半碗算命先生家特有的井水,井水的味道我认为和平常家里的相差无几。
再者,就是让我不要轻易出这个村子,出了村没有祖辈人的庇护,气运不在身容易被妖魔缠身。
钱都用在算命和救我命了,父母不愿让我出村去县里读高中,也无力供养我读书了。初中毕业后,我跟着村里的老中医当学徒,每日的工作就是跟着师父去山上采药,偶尔帮来找师父看病的病人抓药。
一晃六年过去了,今年我二十二岁,父母还在外地打工,不过我听村里的人说他们在外地又生了一个。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弟弟还是妹妹,几岁了?”
“干活去了,我的花生在地里还没拔呢。”
“哎呀,去打鱼草了。”
“今天天气好,适合晒被子。”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好像明白了师父为什么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开始教我把脉看病。二十一岁的时候,算命先生死了,我还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二
最近政府下了政策要整治规范赤脚医生,不允许无证经营,师父也因此退休了。凭借着师父德高望重和多年来在附近几个村子的影响力,我合法地拿到了医师证,在镇里的卫生院上班,工作也还是帮病人抓药。
没过多久,卫生院来了一批新护士,A也在里面。初中毕业后,我再也没见过A,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扎着马尾。她见到我的时候比我还惊讶,上初中那会,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比老师还准时。A的成绩很好,考上了县一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
很快我们又像以前那样,上下班。倘若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我认为生命不过如此绚烂。
“过几天我要结婚了。”
A细声吐露出这几个字,她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像打进身体里的麻药,药性过了之后才知道有多痛。
“哦……”
“具体哪一天,我去给你随礼。”
“不用了,在省城,这么远不麻烦你了。”
我陷入沉默,不知道说什么,我的话毫无力量。A走后的几天里,我抓药没了动力,但我相信我会适应的了,不过是回到以前的生活。如死水村的村名一样,我就是一股死水永远流不出这个村子,我深深地扎根在这里。
一个月后,事情又有了转变。
多年未见的母亲回来了,救护车拉回来的,省城的医院治不了,癌症晚期。打算是在镇上的卫生院度过最后的时光了,还顺带着一个五岁的妹妹。
父亲在工地上出了意外,骨灰都没有,永远留在外面了。母亲领了赔偿金和另外一个男人生了眼前的妹妹,母亲查出癌症晚期后,男人卷走了剩下的钱消失了。
“哥哥,哥哥。”
“妈妈的病是不是很快就好了,妈妈还答应我带我去找爸爸呢。”
小青眼含着泪光,夹杂着期待的眼神。
我无法与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对视,说不上恨,但也不算亲近,又不同于陌生人。到底是血缘关系的羁绊,我还是先开口了,即使我真的不愿说出冰冷的话,但这个场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沉默。
“小青到时怎么办,你想怎么办?”
我不关心她的病情,我也不想和这个现在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的累赘有多余的联系。内心的想法不断击打我,我只能沉沦于此,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亲微起着身子,但幅度太小,与躺着无异,张着嘴巴,声音很小。碰巧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很吵,我没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不必过于直白的结果或许才有挽回的余地,母亲最终闭上了眼。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也许有点苦楚,我竟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感受不到一丁点儿亲情的温暖。
三
杀死我的早该是十六岁。这个世界上我最后的亲人去世了,母亲被安排在她的娘家那边埋葬,按照旧俗,我要守孝七天。
白天在卫生院上班,晚上在寒冷的祠堂前靠着一堆柴火度过。碰上下雨,木柴都被打湿了,只好用蜂窝煤。将蜂窝煤搭成三角形结构,燃烧的蜂窝煤真好看,由里向外散发着橙红色的火光,三角形最顶部是蓝色。
即便如此,七天过后我还是扛不住住院了,由受寒引起的肠胃炎让我吐了一晚上的胆汁,我无法躺下像母亲无法直立自己的身体。
A没过多久也回来了,只是眼神里不再如往日那般清澈,灰白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象征着无穷的倾诉欲。
传言总能先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必被告知,只需如过街老鼠那样趁着热闹的集市,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偷偷溜过街头,在此过程中我已然获得了觉醒。从街头到街尾,昭示着我是个勇敢的胜利者,最后再回到阴暗的下水道,这样便大功告成。
我没有大张旗鼓的公然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下,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如此我也满足了我那可笑的求知欲。
A的家人忍受不了传言中的事实搬去了外地,A的户口本顺理成章的只剩她一人。我以为凡事都留有余地,就像弹断了一半的烟头,只要猛地吸几口就能使剩下的死灰复燃。但无论如何,已发生都已成灰烬,随风而去。
我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和A开了一家小药店,好在死水村后山的中药材资源丰富,加之我的费用低,药店也能勉强经营下去。
十几年过去了,小青高考考上了大学,可学费很贵,我把药店抵押出去给小青筹集了一笔学费。
自从去省城上大学后,小青再也没有任何讯息。我也想过去省城找她,药店没了后,我只靠去山上采点中药卖给药店为生,和A两人只是勉强维持生计。
我有过无数种想法,小青要勤工俭学所以没空回家,小青学业繁忙,抑或是小青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飘忽不定的想法就如我是暴君想要大赦天下一般不切实际,我只好在这迷宫里如此辗转。
入夜,我在这间逼仄的屋子里点亮那盏灯,灯光平静地弥漫开来,仿佛是要阅读我的这些经历。有的人生,属于迷宫式的,如我一样。我会摆脱迷宫里的拐拐角角,走上一条笔直的路的。屋门被一阵风吹开一个缝,有点冷,月光透过门缝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