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去世有一年多的时间。妈妈在临终前最为挂念的就是老爹，担心她走后老爹生活上不能自己打理，担心他会是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邋遢老头。确实，老爹一辈子在妈妈的照顾下安然度日。
　　 我的老爹表面上能坦然接受妈妈的离世。我们发觉妈妈不在了，老爹一整日经常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直到有串门的老头来老爹才抬起头和他们东一句西一句闲聊。
　　 像多数农村老头一样，他们都养成抽烟的习惯，一辈子都不可能戒掉。老爹在六七十岁时，我们这五个儿女们还督促他戒烟，我们回家不再给他带烟，妈妈管控着他的零花钱，但妈妈总能在老爹的衣服口袋里发现香烟。村里人知道他抽烟，自然会给他打烟，还说戒什么戒，戒烟又能活多久？老爹一是挂不住面子，二是自己也没有意志力，笑眯眯地去接邻居递过来的香烟。要是看到有我们在场，老爹会稍稍回避一下说，不抽了。村里人讪笑着看看我们说，你家小孩在场，你不抽，等他们走了，老头你会照抽不误的。
　　
　　 二
　　 我们兄弟姐妹们商量让老爹到相距不到二公里的老五家里去住。
　　 老五家住在一个小集镇附近，那里的人们老爹几乎认识。老爹勉强地同意了。这个方案如期实施，老爹去住了了几日，便悄悄地回来了。老五给老爹安排得很好，老五做理发的，店里时不时地会有人来理发，因为都是附近的人，老爹能和他们搭上话。附近的老头们相约着早晨去小集镇上吃早点。一根油条一碗稀饭，三五个老头围坐一张桌子，老头们牙口都不好，漏汤漏水的。店老板好脾气由着几个老头吃早饭滴滴拉拉的。老爹会说赚不了老头们几个钱，还要擦桌子。老板娘总是笑眯眯地说，明早还来吧，几个老爷爷。
　　 吃完早点，几个老头到养老院墙根底下晒太阳，抽烟、吹牛。谁谁的儿子在大上海机场干活，一个月有一万；谁谁的儿子在大学里当教授。老爹则吹嘘他如何如何的不缺钱，儿子给，女儿给，孙女给，还有国家给的老人补贴。众人都说，老头你是不缺钱。老爹得意之情溢满。
　　 终归不是自己的家，老爹住着不习惯。老五在一天当中下午做点滋补的让老爹垫垫，每每老爹都会说不吃不吃，当老五做好了端到他手里，他也会吃个精光。老爹还是恋恋不忘自己住了一辈子的老屋和他的左邻右舍，他对老五说我回老屋住几天，等天冷了，我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再到你家来。其实老爹住在老五家里，我们兄弟姐妹们最为放心的。老五知道这是老爹的缓兵之计，他回了老屋是不愿意再出来。老爹要住自己的家，住自己的房子，睡自己一辈子的床铺，左邻右舍熟悉不过的声音，还有屋后三垅菜地。这些他都不能割舍。
　　 老五只能由着老爹回自己的家。
　　
　　 三
　　 老爹喜欢吃香糯的豆沙包子。
　　 他让对门的侄孙媳妇到镇上买三十个豆沙包子放冰箱。早餐一个鸡蛋一个豆沙包子，用那个已经掉瓷的保温杯泡茶，坐在门口慢悠悠地吃着他的早饭。从马路边经过的人看到了都会说一句：“老头，吃早饭啦。”“看看，我的生活多好，鸡蛋加豆沙包子，不像你们早饭只有稀饭。”人家就会笑话他说，这种包子白送给我们吃都不会吃的，甜得齁人。
　　 老五头天晚上给老爹送做熟的荤菜。老爹一辈子是无肉不欢的，他不喜欢吃蔬菜，要吃那种白花花的厚腻肥肉，咬在嘴里滋滋冒油。令人羡慕的是老爹精瘦精瘦的，在医院检查血脂妥妥的正常。近段时间老爹迷恋吃猪蹄肉，老五把猪蹄炖烂红烧送过来，第二天的午餐老爹电饭锅做饭，蒸已经做熟的猪蹄肉。晚餐剩饭加点猪蹄肉放微波炉热热，有时晚饭他也会用电饭锅煮稀饭，要不隔壁的婶子端碗稀饭给他。
　　 晚餐后出去串串门，到人家小坐一会回来洗漱，靠在床上看天气预报，老人们都喜欢看天气预报。老爹还喜欢看战斗片子，尤其是抗日的片子，有的片子他在这个卫视台看了，另一个卫视台播放他照看不误，而且津津有味，像从来没有看过一般投入。在他觉得困意来之前，要吃点甜点垫垫。他卧室的小柜子有源源不断的各色小甜点，孙女们回来从各地的城市给他带来当地的特色甜点。这些甜点都是夹心的，甜滋滋的。有老朋友过来串门，老爹拿出甜点招待朋友炫耀说，这个是大孙女从杭州带来的；那个是二孙女从上海带的。老爹获得老朋友们的一阵称赞。
　　 屋后三垅菜园地，我们叮嘱老爹让这块菜地废弃，担心他去翻土、除草、浇水、施肥磕磕碰碰的。老爹表面上答应了说：“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菜，门口他们给我一把就够了。”老五从网上买菜每次匀一点给他，何况老爹还不喜欢吃蔬菜。到了该播种的季节，铁锹、锄头、水桶、扁担、菜种子老爹都毫无例外地使用上，他要打理那片属于他自己的菜地。
　　 有邻居告诉我们说，老爹在家种菜。老爹说这一块地荒芜了，可惜，种上菜绿油油的，看着喜人。他要照顾这一块菜园地。
　　
　　 2023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