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的短篇小说《拣麦穗》中，有这样一句话：“在农村长大的姑娘，谁还不知道拣麦穗这回事。”的确，小时候的麦收时节，不仅是姑娘，男孩子也少不了要拣几次麦穗。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勤俭节约颗粒归仓”的观念深入人心。
　　 参加生产队劳动，最开心的莫过于老师带队拣麦穗。
　　 开心，并不是说拣麦穗有多么轻松，也不是说拣麦穗多么有趣，而是因为劳动之后能得到报酬，那是整个小学阶段难得的机会，可真是叫人喜出望外啊！
　　 生产队收麦子，都是集体劳动。割麦子按量记工分，赶大车装麦子、运送麦子，大概也是按量记工分。三夏大忙时节，争分夺秒，龙口夺食。割麦子的想方设法快一点，割倒的麦子随意堆放，麦茬留得高。生产队长负责挑豆汤水，不用割麦子，跟在社员后面监督，不断提醒“麦子堆好，麦茬太高了，不要太快。”喊过两次，稍好一点，过不了多久，又故态复萌。
　　 装车运送麦子的人，拿着大木杈，互相协作，迅速将麦堆挑起来装车。装好麦子的大车，看起来真是“头重脚轻”：车厢上面堆着的麦子，四面都超出了车子的长度和宽度，也远远地超出车厢高度。会装车能赶车的人，被大家称为“车把式”。“车把式”当然是耕种庄稼的能手，格外受人尊敬，在村子里有很高的威望。
　　 麦子运走之后，麦茬地里，还有零零散散的麦子。通常，散落的麦子，就让割完麦子的社员拣拾。拣拾的麦子可以带回家，归为已有。
　　 此时，老师就带着学生，到生产队的麦田里拣麦穗。
　　 拣麦穗，一般不带工具，也有人带一根绳子或者长带子。各人将自己拣的麦穗堆在一起。年龄大一点、个头稍微高一点的女生，跑得快，手脚麻利，甚至可以双手同时拣。会拣麦穗的人，将麦穗头整理的很整齐，拣上一大把，顺手用麦杆在麦穗的“脖颈处”扎起来，打一个简单的结，我们叫“麦圆子”。
　　 好看的麦圆子，像一朵大大的“麦子花”。从花朵中心，伸出一枝一枝麦穗，犹如花朵的花瓣；透过像细密麻花辫子的麦穗，能看见胀鼓鼓的麦粒，像要爆裂开来；阳光下，麦芒闪着亮光，装饰着这朵金黄色的麦子花。每当扎好一个麦圆子，心里就有一种收获的快乐，鼻腔里也嗅出了新麦的清香。拣麦穗结束了，每个人抱着自己拣的七八个、甚至十多个麦圆子，心里会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麦圆子可大可小，比如我母亲扎的麦圆子，个头就特别大，也特别整齐，一个胖乎乎的麦圆子，我用双手都握不住。如果跟着母亲拣麦穗，母亲就让我不要拣，专门帮她把“麦圆子”放在一个固定地方。等我放好一个，母亲就扎好另外一个，快的让人难以置信。而我扎的麦圆子，大概就三五十枝麦穗，瘦瘦的，看着也没有什么份量。有些人扎的麦圆子，个头大却凌乱，麦圆子头上，伸出不少长短不一的麦杆，麦圆子的身子，却有麦穗头混在一起。说实在的，麦圆子怎样扎、是不是好看，都没有关系，只是为了方便搬运而已。
　　 拣麦穗，看起来轻松，实际上却是非常辛苦的活计。时间久了，腰弯的难受。如果超过一个小时，腰又酸又痛，简直都直不起来了。可是，要拣麦穗，还不得不不断弯腰、不断起身。腰弯的时间久了，起身时都不可以一下子站直，得慢慢地伸直腰，否则感觉腰好像要扭断了似的。
　　 赤日炎炎，炙烤着脊背；地面上冒出热烘烘的气流，包裹着身体。不一会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泥土里。每拾起一枝麦穗，就像给大地磕了一个头，给大地浇上自己的汗水。
　　 人们想从土地上有所收获，就不得不向土地虔诚地弯腰低头，付出辛勤的汗水。不是吗？一枝枝麦穗，秋天播种，熬过寒冷的冬天，在春风吹拂的季节迅速成长，在初夏布谷鸟鸣叫的时节成熟。而拣着麦穗的我们，何尝不是在收获着金灿灿的果实呢？
　　 每当看到法国现实主义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的油画《拾穗者》时，我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拣麦穗的人，心里想到的肯定不是田园牧歌式的轻松，也不是圣洁柔和的恬淡，而是想起那时拣麦穗弯腰的辛苦，想起拣麦穗时的那种炎热和汗滴！
　　 即便如此，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还是祈祷着千万不要下雨，太阳光再猛烈一些！人们为了麦收，宁愿自己忍受这炎热的天气。因为此时如果下雨，是麦收时节的巨大灾难！
　　 男生拣麦穗，远远慢于女生，而且有许多男生不愿意扎成麦圆子，只是将拣的麦穗胡乱堆放在一起。
　　 拣麦穗，还要注意鞋子。麦茬扎脚，不能穿破了洞的鞋子，也不能穿底子特别薄的鞋。母亲告诫我，拣麦穗时，脚底下看着点，不要踩麦茬，尽量踩麦垄之间的空隙，这样鞋子就不会磨损的太快。小孩子做事，常常是顾头不顾尾，注意了脚下，干活的速度就慢了。没办法，谁让小时候是那么贫穷呢？况且手工棉布鞋，做起来也费工费时，都不容易呢！
　　 拣完麦穗，各人把自己的麦圆子抱着回学校。如果拣的多，用绳子捆扎一下，抱着、背着或者扛着。回到学校，排好队，老师要将每个人拣的麦穗过秤，劳动委员记下斤两。等到拣麦穗结束后，按每斤两分钱算，发给我们相应的现钱。
　　 那一年拣麦穗，我挣了两毛四！当时一盒火柴两分钱，一支铅笔三分钱，一毛钱可以买十粒糖呢！
　　 回家后，我把钱给母亲。母亲很高兴。这笔钱是我用自己的双手挣到的。我也非常开心，终于能帮家里赚一点点钱了！我们班手脚最麻利的女生，好像领了八毛多。那时，真的很羡慕她，佩服她！
　　 当年农业生产队，社员劳动是记工分的。而我们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不记工分，算是在学校劳动课的一部分。学生很单纯，希望自己能多干点活，希望能得到老师的表扬，大家都很卖力。劳动之后，身体很累，但是心里很踏实。
　　 现在，麦子不用人拿着镰刀割了，麦穗也不用拣了，机器收割，高效快捷。农业机械化，让人们从辛苦的劳作中解脱出来了，也许割麦子、拣麦穗也都成为历史了吧？
　　 非常庆幸，赶上了好时代。
　　
　　 二〇二三年五月八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