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乐亭】巨匠摇篮(小说) ——沂蒙山抗日小调系列故事之二十一
往西通往枣庄的大路上,走来两位一高一矮采蟾酥的年轻人。矮者粗壮,挑着大箩筐和所用工具衣食之物;高者略显年轻较瘦,肩扛一根10米长的捕捞蛤蟆的竹竿大扒网。竹竿太长,走起路来势必不停地颤悠,所以扛竿者的脚步不能太快或太慢,必须随着竹竿的颤悠而协调统一地行进。
瞧这位年轻人,颤悠着长竹竿,后面的竹梢几乎要颤悠到地面,他迈着大步,有节奏地随着竹竿的起落行走;近看好像有百斤重担压在身上,远看又像远古先人在跳不知名堂的篝火舞。可是内行人一看便知这人是浪迹天涯采蟾酥的行家里手。
蟾酥,即是产在蟾蜍表皮无数疙瘩内的白色有毒液体。特别头上方眼睛旁边两个大毒囊含量最多;这是一种珍贵药材,具有消炎解毒的特效功能。一只蛤蟆只能采到一两滴,要积少成多,不知要采集多少滴,不知要捕捞多少只蛤蟆,不知要走多少路,不知要浪迹多少河湖汪泽岸边
采酥者,苦呀!
寒冬来临,蛤蟆才蛰伏在水中过冬,水越深越暖和蛤蟆也越多。这时便是采蟾酥的大好时节,一方面它们集中便于捕捞,同时这时的蟾酥质量更好。于是每年秋收入冬后,采酥人便带上网具、干粮和避寒的衣被饭具,走遍全国各地的水泽之乡……
每到一处,水边安下简易的住宿之地和锅灶,或是在悬崖下,或是在枯洞里。砸开冰冻,在零下十几度或几十度的冰水中,将10米长的竹竿用力抛入水中,幸好冬眠的蛤蟆不会爬动逃生。将网拖上来,竹竿上的水滴马上结成冰,两手要紧紧握住冰冷发滑的竹竿,一网拖来,成堆的蛤蟆,让采酥者露出丰收的喜悦,顾不得寒风刺骨,坐在水边,用特制的套在大拇指上的铜指甲外套,把一只只蛤蟆头上两个蟾酥囊对着瓷盆将酥挤出来,一滴,再一滴……涂在盆壁上,天天如比,积少成多。丰收走运的年头,一冬季能收入七八斤蟾酥。
这种水中养家糊口之技,是莒南县百姓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独特的生存之路,但特别艰苦劳累危险,只有勤劳吃苦的农民才能承受下来。虽然产量很低,但是价格比黄金还高。
近年来战火纷飞,更是供不应求。每年都会有人淹死或冻死的事故发生。近年来又多了匪患和兵患,辛苦捞来的财富,或在路上被土匪或鬼子抢去,或在水边正在操劳,忽然土匪或鬼子冲来,把人杀死,将财物抢劫而去。
即使如此,莒南县穷苦的百姓为了生计也不得不再次冒险水中淘金。同时这也是先祖传给后代的度日生计。据传这生计自明朝至今沿袭几百年,清朝早期列为贡品得到朝廷支持。至今全世界唯有莒南县盛产蟾酥,总产量占全世界的98%,这也是莒南县引以骄傲自豪的土特产品。
离枣庄市越来越近了,枣庄是个不起眼的小镇,位于山东省的南端、临沂市的西面,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又盛产丰富的煤炭。抗战后,日冠首先抢占了这里,并驻有重兵,将煤炭源源不断地运往日本。不过近几年这里闹起了抗击日寇的铁道游击队,打得鬼子日夜不得安生。
枣庄,也是这两个采酥者要去的第一个目的地。
“刘团长!我和你换下担子,你的担子太沉重了……”
“不需要,我个子矮,不适合扛大竿。快到枣庄了,小邢呀!一定牢记,不要说我们是从滨海来的,只说我们是来自沂源县!”
原来他们二人不是真正的采酥者,而是来自山东滨海根据地莒南县,乔装打扮成采酥者;从良店出发,已经步行三天,穿过临沂等地敌人的层层封锁,来到这里。
他们的任务也不是采蟾酥,而是要执行特殊的任务——调查采访枣庄铁道游击队的战斗事迹。
这位刘团长,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刘知侠。他原在延安抗日大学,1939年随抗大一分校东迁到达山东滨海根据地,任抗大一分校文工团团长。在此期间,他一面带领文工团团员们积极搞好抗日宣传,一面到根据地各地采访,调查英勇抗日的斗争事迹,写出很多根据地军民英勇抗战的文章。例如莒南县1941年渊子崖村自发抗日保卫战,便是他第一个在《大众口报》上做了报导;全国最早办识字班的是莒南县筵宾村,也是刘知侠首先在《大众日报》上作了报导。
1943年,刘知侠又担任《山东文化》月刊的副主编,这一年在莒南县召开山东省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刘知侠出席,第一次听了鲁南铁道队队长徐广田关于铁道队英勇消灭鬼子的先进事迹介绍,他深受启发感动,决定将这支活跃在鲁南以枣庄铁道线为战场的特殊战斗方式的抗日队伍,撰写成文章,报导宣传出去。为了写好这篇文章,他决定亲自到鲁南抗日游击区,采访调查那里的战斗英雄们。这样他要行程几百里,冒着生命危险,突破敌人无数封锁线到敌占区……
此时正值初冬,他整装要出发了。这时他正住在离良店村5里路的马棚官庄邢玉成家里。
邢玉成这几天发现他烦燥不安,又要转移的样子,便问道:“老刘啊,看来又有新的任务,要转移吗?何时再回来……”本来战时都是保密的事情,不便告诉。可老刘住在这里已五年多,二人情同手足,邢玉成待他如同一家人一般,同吃同住,百般照顾;很多事情还需要他帮忙,所以不能瞒他。
“这次任务很特殊,要去很远的地方……”老刘只好将实情告诉了他。
二人琢磨了几天,才想出这个措施:路途遥远,困难重重;邢玉成陪他一同去。二人打扮伪装成采蟾酥的人最为合适。
于是二人带足干粮、衣被、用具,启程出发了……
枣庄自从出了铁道游击队,敌人加强戒备,对过往人员,严格盘查,凶狠残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人。二人已闯过多次关口,已有经验,胆子也壮了起来,丝毫不露畏惧,径直朝城门关卡走去。
两个鬼子领着几个汉奸围了上来,二人这种装束打扮,鬼子并不惊奇,可能已见过多次这种采酥人,立刻将全身搜了个遍,没发现异常;又将箩筐掀开,只见里面装了一堆癞蛤蟆,发出腥臭味;汉奸忙把头扭向一边,邢玉成忙从筐子旁边的兜里提出一条大鲤鱼,送了上去:“这是刚从路边水汪里捞的,特给皇军留用……”汉奸忙不迭喜笑着接到手,说道:“快开路!”
突然从他们身后走来一位戴眼镜的鬼子军官,挎着腰刀,气势汹汹地二话没说,对着这个汉奸便是“啪啪”两个耳光,嘴里不住地咕噜骂着,翻眼看了看筐子里的蛤蟆,命令汉奸:“倒出来,快点!”
汉奸不敢怠慢,忙将蛤蟆倒了一地,四处乱爬。鬼子军官发现有两只死蛤蟆,立时抽刀剖开,详细看了看内脏,发现没有可疑的秘密。看来鬼子怀疑蛤蟆肚子里藏有密件,但是还不放心,又命令道:“将蛤蟆全部放到路边水沟里!”
说完,“刷”地一声抽出腰刀,压在刘知侠的脖子上:“快说实话,干什么的,不然请看……”鬼子指着路边被砍死的几具老百姓尸体对他说。
“我们是良民,只知道采赡酥……”“吊起来!”
旁边的树上,已经吊了几个中国百姓,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有的已经死去,有的奄奄一息。过来几个汉奸马上把刘知侠吊在一个死尸旁边。
邢玉成忙把盆子里的几点蟾酥送过来,对鬼子军官说:“我们就是采集这些贵重药材的,放了我们吧!回来我们将采到的全部送给皇军……”鬼子军官“啪”一耳光将邢玉成打到一边去,随手拿过蟾酥低头闻了闻,对汉奸说:“留下!放他们开路!”
二人总算闯过了这一关,急忙扛起大扒网,挑起箩筐,刚走了几步,从对面窜来一队鬼子巡逻兵,为首一位大个黑胡子鬼子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二十多位全副武装的鬼子,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只因为铁道游击队打得鬼子不得安宁,几次清剿都不得力,鬼子大为恼火,千方百计要清除这个心患,所以各个关卡路口严加盘查外,还组织精悍兵员,成立十多支巡逻队,不分昼夜,围绕枣庄周围不停地巡查。
刚才戴眼镜的鬼子军官连忙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立正弯腰行礼;骑在马上的军官却不屑理睬他,接着用手一挥,后面的鬼子立刻将刘知侠二人围了起来,刺刀紧抵在二人身上。又对着眼镜鬼子乌哩哇啦地吼了几句,意思是:检查的彻底吗?出了问题你要负责任!眼镜鬼子挺胸答应了一句,看样子吓得瑟瑟发抖。
大个黑胡鬼子指着长竹竿吼道:“检查!”立时扑上来几个鬼子,将竹竿大扒网夺下来,用抢托将长竹竿砸得粉碎,详细检查竹竿的每节空隙。
把邢玉成吓得气不敢喘,脑子嗡嗡作响,两条腿几乎站不稳;因为临出发时,老刘曾把一支钢笔、笔记本和一把短把钢刀藏在前面粗竹筒里,鬼子很快要砸到那节粗竹竿了,这如何是好……
拼了吧!那是死路一条。跑吧,也是死路一条!
他又斜眼看了一眼刘知侠,但老刘却泰然自如,若无其事的样子,冷静地原地不动,立时也给了他胆量和冷静。
鬼子将竹竿全部砸完了,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邢玉成立时放宽心了,倒吸一口冷气!
鬼子们收起刺刀,朝对面开走了。
二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连忙收拾起扒网、用具,急忙离开了。
走出去很远,邢玉成问道:“出发时,藏在竹筒里的东西怎么不见了?”刘知侠告诉他:“幸亏房东昨晚告诉我,不要在竹筒里藏东西,鬼子检查很仔细。我便取了出来,你已睡下了,没告诉你!”
邢玉成高兴地说:“中国老百姓天下一家,幸亏他救了我们!”
来到枣庄市里,按照预先联系好的地点,在一个偏僻巷子破草屋宅院里,会见了铁道游击队政委张洪义、大队长刘金山、副大队长王志胜等人,见面后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似地,紧紧握住手不住地寒喧。
张洪义介绍说:“我们的游击队员,主力在农村,各村都有,现在又集中在枣庄市各个劳动地点,像货车装卸站,煤场、矿井等地,如果有战斗任务,能马上集合,迅速出击……
第二天,刘知侠二人化装成卖菜的农民,挑着担子,刘金山和一名游击队员化装成走街串巷的商贩,配合二人到市里查看游击队员战斗过的地方。街上行人很少,店铺冷清;鬼子的巡逻兵,三五成群,不时地荷枪实弹,满街串走。重要路口、军用宅院,鬼子严加站岗把守。
他们走到游击队袭击过的洋行,鬼子更是严加看守,行人不准在此停留;还有游击队战斗过的火车站、奇袭过的南桥墩,鬼子更是不准在此停留。
“嘟嘟……”两声,客车进站了,鬼子更是忙碌起来。乘客下车后,在鬼子两排刺刀下穿过;接受检查,稍有可疑,便扣押下来。
他们又来到货场装卸站,许多搬运工正在鬼子的木棍皮鞭下搬运货物。工人不准互相靠近、交谈、怠工;稍不留神,皮鞭便抽在身上。货场周围便是流动岗哨,鬼子端着枪,严格监视;四周架起铁丝网,不多远便有碉堡、岗楼,架着机枪,监视货场里外……
刘金山小声告诉刘知侠:“鬼子是惊弓之鸟、困兽犹斗,这里的搬运工多数是我们的游击队员和内线人,这里面有什么情况,装卸的什么货物,我们马上知道……”
刘知侠执意要下矿井挖煤,了解工人情况。大家告诉他,煤矿鬼子把守不严,只要有人给他干活,便不拒绝。只是这活太苦、太脏、太累。
这一天,刘知侠和邢玉成各换了一身脏衣服,又用煤炭水洗了脸,便由王志胜领着去下井挖煤。工人都是黑皮炭脸,汉奸也不认真检查,只在门口登记即可。
过门后每人拿把镐头,便下井干活。矿井里黑暗潮湿,气都喘不过来,大家在微弱的电灯下劳动。井下工头安排好各人的工作位置,各人只管干活,没有交头接耳,说话谈笑;好像互不认识。刘知侠想和身边的工人交谈,但工人们翻眼瞪了他一眼,置之不理。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游击队内部订的纪津,不知对方是何人不要交谈接触。
矿井旁边便是堆积如山的煤炭,枣庄的煤炭质量很好,又靠连云港码头最近;在这里装上火车,运往连云港,再用轮船运往日本。中国人只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离开枣庄后,刘知侠又到微山湖上采访水上打游击的飞虎队员,他在湖上吃住了几天,天天随渔民飘荡在湖面上。渔民告诉他,这几年飞虎队闹得很厉害,鬼子天天胆颤心惊,便封锁湖面,不准任何人到湖里捕鱼。结果湖上全是鬼子的汽艇,更容易暴露目标,被游击队打击。
后来又解封湖面,可是我们的队员混杂在渔民中,更容易寻机消灭他们。
“你看,敌人的汽艇来了,不要慌,不要怕,更不要逃跑……”
一会敌人的汽艇开了过来,看不出可疑的破绽,便离开了。
渔民说:“现在鬼子狡猾了,原先船上只有二三个人,我们的游击队员便迅速跳上他的船,不及他们反抗,便将他们干掉扔到水里。现在他们的船上都有十多个鬼子和汉奸,并且三四只船一齐出动,这样我们轻易不出击,只好伺机而动,不打无把握之仗……我们的船很多,敌人分不出哪里有游击队。”
这一天,刘知侠二人在湖上采访后,中午回到湖边草甸村时大嫂家。这时大嫂家是游击队设在这里的秘密联络点,从枣庄或其它地方来的八路军、游击队都在这里秘密聚会,商谈要事,传递信息。在南边芦茂村有个刘大嫂,北边水塘村还有个尹大嫂,都是游击队的联络点。她们便是刘知侠后来写成《铁道游击队》里的芳林嫂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