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那一刻地动山摇
　　 从汶川县水磨镇到映秀镇，隔着25公里山路
　　 但在寻找亲人的泪光中，似乎隔着千山万水
　　 地震发生时，程林祥的长子正在映秀镇漩口中学
　　 追梦的路上
　　 小伙子除了响亮大气的名字——程磊
　　 他还有一张俊俏的脸，和一副高大的身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林祥徒步25公里山路，跨过沿途碎石、淤泥、血水
　　 跨过凄风冷雨，频频余震，以及潮水般的疼痛和恐惧
　　 跪伏在学校废墟上，以手当锹
　　 发疯似地刨呀刨……
　　 直到双手流满鲜血
　　
　　 真的看见长子遗体，反而流不出一滴眼泪
　　 此时他才明白：人间真正的彻骨之痛
　　 从来与泪水无关
　　 和妻子一起，轻轻为逝去多时的骨肉擦脸、清污
　　 整理衣裤。每一个动作均小心翼翼
　　 唯恐惊醒了儿子的睡梦
　　 接着用背婴儿的姿势，把儿子遗体背在身上
　　 一步一趔趄的样子，多么像儿子摇摆不定的灵魂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阵失去方向的冷风吹过
　　 “幺儿莫怕，你趴稳了。莫动弹啊，爸爸背你回家！”
　　 几粒雁鸣从夜空滑落
　　 默默地为一家三口送行
　　
　　 ◎雨中人梯
　　
　　 2008年5月13日，彭州龙门山镇
　　 雨越下越大，气温越来越低
　　 天崩地裂也许只是一个黑色开始
　　 更多浸满血泪的梦魇及噩耗还在震区内外演绎
　　
　　 时间是个天然透明弹簧
　　 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此刻仅隔着一层蝉翼
　　 早一秒或者迟一秒，时间不动声色
　　 而那些前程未卜的生灵，毫厘之间
　　 就是冰火两重天
　　 山崖陡峭，山路湿滑
　　 这雷鸣暴雨构筑的禁区，连一只鸟儿
　　 也插翅难飞
　　
　　 一道蓝色闪电拔剑而舞，杀气划破漆黑夜幕
　　 一条条人梯彩云般升起，它们是用成都军区空军血肉
　　 架起的空中走廊
　　 一副副裹着彩色篷布的担架上，无数亡魂从云梯上
　　 游回对岸
　　
　　 ◎和解
　　
　　 地震第二天，汶川在流血，四川在流泪
　　 全国在奔跑
　　 北川中学高一学生廖波，还埋在倒塌楼房的夹缝里
　　 闭着眼睛，默数着地上的蚊蝇、家中的亲人
　　 以及天上的星星
　　
　　 废墟一角，同学李阳用双手轮流为他举着吊瓶
　　 整整一天一夜，双脚纹丝不动
　　 就像磁铁般紧紧吸在了石块上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想你死。”
　　 一句稚气未脱的方言
　　 冒着五月中旬的凉风，瞬间把两颗滚烫的心
　　 焊接在一起
　　 而生死或者阴阳，此时也达成了和解
　　
　　 ◎废墟上的敬礼
　　
　　 北川也是重灾区，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从地震废墟中与死神赛跑
　　 这是灾情命令，也是军人天职
　　
　　 当这个名叫“郞铮”的三岁男孩被抬上木板时
　　 满目疮痍的大地猛地挣扎了几下
　　 如同被钢针刺痛了流血的伤口
　　 小男孩静静躺在临时担架上，缓缓举起瘦弱的右手
　　 仰面朝天，向天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山风无声，群雁飞过头顶
　　 解放军们也悄然无声，他们以微笑与掌声
　　 为地球的生命和未来，开辟通道
　　
　　 ◎孩子挺住
　　
　　 从云南到北川县城，在地图上很近
　　 但是这次它们之间的路途，显得如此遥远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百年罕见的地震
　　 他和她也许一辈子不会有任何交集
　　 现实剧情的诡异，往往能突破人类的脑洞极限
　　 在荒诞及无常之中掺入无数血腥、惊悚
　　 不必讨论因果关系或偶然性
　　 当一幕幕人间惨剧活生生地搬到你的面前时
　　 有多少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当他发现她的时候，她已在砖石里被困了近70个小时
　　 紧急输液，此时胜过七级浮屠
　　 他紧紧牵着她的右手，心跳像吊瓶里的液体
　　 安静而有序
　　 “孩子，一定要坚持住！”他不是医生
　　 而是一名空降的消防救援人员
　　 此时他能为她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有一句话
　　 还有寂然无语的守候
　　
　　 多年以后，世上多了一个独腿的“芭蕾天使”
　　 同时少了一个，四肢健全的李月姑娘
　　
　　 ——冰泉2023.5.13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