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毕业，于1982年4月初一个星期天上午，我们几个男同学结伴，去了一次济南北郊的泺口黄河游览。
　　 此行主题有二：拜望大河，品赏铁桥。可谓慕名前往，因为黄河原有的盛名、加之铁路桥又是“德国造”，为我们凭添了几分诱惑、兴致和遐想。
　　 时值阳春，说是旅游，可以；说看黄河，也行；说去踏青，也对。尽管彼时的黄河两岸，尚没有多少“青绿”可踏。春意还不怎么浓郁、绿色彩色尚未普及。反正我们就是想巧立名目、借机放松放松，休闲一把。
　　 那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四月天的温煦、热情和清爽诗意，为我们游览济南黄河营造了最佳预设、铺垫与恰切的氛围。
　　 在济读书四年，不知怎么一直没去游览黄河？眼下趁尚在济前往观光，占着天时地利，再随身带上自制的“人和”就齐了，怎么地也该去看看我们的母亲河。等离开济南再去探访，就不一样了，也不方便。
　　 且约上我的烟台牟平观水老乡、宫格庄尹盛华同学，他比我晚两级，同为机电系、电气自动化专业。
　　 我们从黄台北路母校山东轻工业学院（齐鲁工业大学·山东省科学院）出发，乘公交车转接几次，就到了济南北边的泺口。在泺口公交站点下车，步行不远就到了黄河南岸。远远地，未见大河，已经先睹了黄河并不算高的泥土大堤，以及河堤之上凌空高悬气势雄伟的黄河铁路桥。它灰黑色一身钢筋铁骨，大气而霸气。
　　 以往，听说哪儿哪儿（河南？）的黄河被称为“天河”，因其水位已经远远高于河外地面。不难想象，其河堤当然更是高高在上的“天坝”“天堤”。于是，我预先猜想济南黄河是否天河？河水究竟“黄”到啥样？会不会像陕西“壶口”那样奔腾咆哮？带着这些“科研课题”猜想而去，我决定扮演成“水利专家”，此番观光便顺理成章地有了“科学考察”之意义价值和意味。
　　 黄河母亲，我来了！
　　 当踏上黄河南岸堤坝，望见河水的第一眼，终于结识了黄河！看看不远处的铁桥，我先叫自己的心脏自由自在地激动兴奋一阵、没去阻止汹涌的心潮与黄河水携手一起澎湃。
　　 四位水利专家经过“科考”最终得出结论：济南黄河堤坝不高、水面不高、不是天河、水不太黄、也不咆哮，整个一条“五不河”嘛。
　　 我们四个人站在南岸不宽的沙滩上，向东行走观赏，借的是闲庭信步的旋律节奏和气氛；沐浴着亲切温暖的阳光，时而扫描水面上方的大桥；时而眼光阅读浑浊的河水波纹，与这条土黄色“巨蟒”一次次亲密接触；脚踏松软的沙滩，留下一行行脚窝凹坑，阳光下如缓缓地写出歪歪咧咧的诗行……嗯，我决心要当个为期一天的“沙滩诗人”！
　　 这样边漫步、边欣赏、边闲聊、边游玩，兴致盎然、怡然自得，好不惬意。
　　 我们边观光、边以铁桥为背景一次次合影留念。大家交替出任冒牌摄影大师端机拍照，轮番几人一块抢镜头、摆造型、勇当“男模”组合留影。
　　
　　 二
　　 回望四年的读书时光，这般闲情逸致、散漫惬意的休闲时刻，大概尚属首次。今天也许实现了一个另类“零的突破”。
　　 入学以来，好像每一天都在忙忙活活闲不下来，听课、自习、课外活动、各种政治活动、写学校的黑板报、排球训练、写班级的黑板报、为班黑板报写稿组稿、校内其他日常杂散事务……
　　 今日终于得闲，整个人浑身放松下来，悠然自在无拘无束、彻底释放兴奋舒畅，今天怎么就这么好啊！今儿是什么日子？早晨的太阳是从哪边升起的？哦，这是在完整地拥抱自然、粉饰生活、享受生命！
　　 在读四年沉浸象牙塔，好像完全忘记了、忽略了，我们原来还拥有一个大自然。把自身囿于校园围墙内，陷入书卷中，似与大自然绝缘了。
　　 其实，这个大自然每天每时都在我们身边，赐予我们阳光、雨露、空气、水源，还有万物与大地……可是，我们时常选择对其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因为我们的无理、默然、怠慢，而忽视了它，淡忘了它。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今日是全新的，天地是崭新的；太阳也是新的，阳光多明媚；空气是新的，气味多清爽；黄河是新的；云朵亦是新的……哦，我们也是新的，今天的我不同于昨日过往……还有济南，也是新的，由此新视角看去——我眼中的今天的新济南。
　　 我们在黄河大堤上来回徘徊徜徉。放眼环视四周，看南边远处的城市轮廓，低山丘陵，两岸风光，远近各处的田野，树木零星点缀，远山近景层层叠叠，参差汇合交相辉映，浓墨、淡描似浓妆、淡抹，只觉得江山如画、诗意妖娆。
　　 纵观铁路桥两侧，远远地隐约可见河道弯弯曲曲，由远及近蜿蜒而来、遂自近而远逶迤开去。暗暗地演示解说着传说中的“黄河九曲十八弯”。
　　 仔细打量，河堤是土黄色，河滩是土黄色，河水是土黄色，远远近近的田园，也好不到哪儿去。土色土味、一派泥土芳香！故然泺口黄河的四月，别有几分大西北黄土高坡的成色、韵味和情调，也许尚未褪尽冬季的肃杀、冷清与蛮荒。
　　
　　 三
　　 在泺口黄河南北两岸，华不注山（又名华山、金舆山）与鹊山隔河相望，犹如姊妹双花并蒂，不难想象夏秋繁花时节构成的“鹊华”美艳旖旎的山水风光。古人（元）赵孟頫曾把鹊山、华不注山合二为一、绘入其传世名作不朽画卷《鹊华秋色图》，成为千古绝唱。千百年来，有包括（唐）李白、（宋）曾巩、（元）赵孟頫在内的许多文人雅士撰写诗文，吟咏华不注山。也咏赞了济南绵长悠久的历史，深厚璀璨的文化。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伟大领袖抒写武汉长江大桥的诗篇，借用放到济南黄河上空泼墨挥洒一番，也是恰如其分的立体诗意和美妙图画！我近前举头仰望“钢铁巨龙”，一道道钢梁粗犷雄浑豪放、高高的矗立在河水之上。有力地抒写了钢筋铁骨的磅礴力量、恢弘气势。
　　 大桥南北两端，有持枪站岗的护兵看守，估计是24小时持续安保。此外，这里好像人迹罕见。本来，想踏上大桥仔细观赏，但是护桥人员拒绝我们靠近桥头，更别说上桥行走了。哨兵男军装笔挺、英姿飒爽、肩背钢枪，枪上刺刀闪烁银色寒光。
　　 我默默注目铁桥，它庄严肃穆，令吾辈肃然起敬。
　　 凝望着滔滔河水，遥想当年建造大桥该有多难啊！
　　 泺口铁桥是（天）津浦（南京浦口）铁路的咽喉。它雄踞黄河天险，战略地位至关重要，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据悉其时，大师詹天佑专程赴济勘察测量、负责并参与设计，然后由德国某桥梁公司负责施工承建。建造三年，于1912年通车以来，历经战争年代的战火蹂躏破坏，有民国时期草莽军阀混战的炸药包，有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的炮火炸弹，更有解放战争国民党军队的飞机大炮弹药。最严重的一次，是韩复榘军部的轰炸，几近完全损毁险些报废。
　　 济南黄河铁路大桥，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诞生百多年来，多次炸毁、数番修复、始终昂首挺胸坚贞不屈。与山东儿女一起抗击百年战争的腥风血雨。为中华民族立下了汗马功劳。功勋卓著，是一座功勋桥、英雄桥。它每一处新伤旧痕，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铁桥的多舛命运和巍巍中华百年的荣辱兴衰。
　　 滔滔黄河，见证了华夏民族的屈辱、光荣与雄起。百年大桥，记录着古城济南的辉煌历史与灿烂文化，诉说着一座老城的世纪嬗变。
　　 那天，我们在黄河边，逗留了两个小时。
　　 我不断地揣摩、掂量铁路桥的雄浑博大与其内在的雷霆万钧之力。凝视大河，内心被深深地触动与震撼！
　　 脑际与心海，竟然隐约回响起光未然词、冼星海曲的《黄河大合唱》，特别是“保卫黄河”一章，那激情、那悲壮、那斗志、那力量、那希望、那英雄气质，那巨大的节奏内张力，完全能够压倒一切所向披靡、势冲霄汉气吞山河！
　　 这既是黄河与铁桥威武不屈的再现，更是亿万中华儿女前赴后继浴血奋战、抛头洒血百年不息的象征概括、写真赞颂！
　　
　　 四
　　 记得，那天游完黄河，又去了不太远的金牛公园观光，这是我第一次来金牛公园。读书四年，居然差一点错过它。我们潦草地浏览了园内一些动物和著名的金牛阁。并在阁前拍照留念。
　　 这两处逛了大半天，我们几个人居然都没去吃饭。也没喝一口水。游完，不用说已经疲惫不堪、饥累交加。金牛公园内外，都有饭店，却没舍得吃这顿午饭。不舍得花钱。现在想想挺遗憾的。
　　 玩毕，我们在济南天桥上分手、各自打道回府。
　　 傍晚返校后，才在学校食堂用餐。这样可以节省点银两。那时候，母校周日休息是一天两顿饭，开饭时间分别是上午八点和下午四点。
　　 在校四年里，诺大的名城泉城、誉满天下的济南，似与我无关或关系不大，总共只游过几个地方：大明湖、千佛山、大观园、天下“第一泉”趵突泉等，以及毕业前夕才去的金牛公园、泺口黄河。什么济南72泉，这个名胜那个古迹，统统未曾临场观瞻。对我而言，它们基本上算是多余的。
　　 济南读书期间，我像个苦行僧。这是第二个遗憾！
　　 外出游玩不多，主要是手头拮据、没有闲钱，周日多用功学习也有关系。
　　 从济南泺口黄河、金牛公园回来不久，自封的“沙滩诗人”乘兴填了一阕词。
　　 当时“诗人”词兴大发如泉涌流，就顺手直接写在照片下边。字迹潦草，佐证了即兴风味与神韵。照片是于金牛公园·金牛阁南侧正门前的留影。金牛阁三字，系舒同先生亲笔题写。
　　 其时面临毕业，那日在宿舍翻阅相册赏玩自己的“玉照”，无意间循着记忆之线抬头遥望了一眼黄河，不免触景生情；回首一瞥、恰又瞧见四年整个漫漫旅程；迷蒙虚幻中似有一人弯腰弓背、踯躅前行、如梦似幻；哦！这四年、四年啊……遂之有感而发，诗词汩汩流淌而出跃然纸上——
　　
　　
　　 十六字令（三首）
　　
　　 黄 河·诺 言（题近照）
　　
　　 看，
　　 举目欲穿一江天，
　　 濒阁立，
　　 城依大河翻！
　　
　　 念，
　　 校园寻常亦冷暖，
　　 回首时，
　　 艰当数四年！
　　
　　 观，
　　 春归人复方九点，
　　 仰明朝，
　　 河吼依从前！
　　
　　 题签是：一九八二·四，毕业前夕。
　　 （今天修改了“念”、“观”二字）
　　
　　 今日，“沙滩诗人”再读一遍这首诗词，不免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泉城、黄河和“四年”骤然重现眼前，百味杂陈，不由泪流满面。
　　 诗词依次描写了，眼前身边的金牛阁、远处的黄河；简要回顾概括了校园读书生活的部分记忆、艰难困苦与痛楚感伤；以及展望明天、即将毕业离济时段，我的信心希望、乐观豁达、誓言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