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大重叔(散文)
一
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闵子叫他大重叔。
大重叔,中等身高,偏瘦,不长不短的头发,细看还有许些白发,满脸黑胡子,不过看起来人可精神着呢!闵子看着他比自己爹年龄小些,就叫他叔了。
村子不大,但对于只有十来岁的闵子来说,认识的人并不多。和大重叔第一次相见,是在海边,一个夏天的时候。
盛夏时节,海边成了闵子和伙伴们游玩的地方之一。有一次夕阳西下时分,闵子和伙伴们约好了来海边游泳,正巧碰到大重叔正在海边捡瓶瓶罐罐,可以换钱。闵子和伙伴们以为他是个乞丐,闵子提议,一块去捉弄一下大重叔。
大重叔脾气好,不跟闵子这些孩子们计较。大重叔提着装着不大的袋子,准备离开了。还没走远,大重叔突然对着闵子他们喊道,天快黑了,都早点回家去,爹娘都该担心了。
可闵子他们却自己玩自己的,大重叔的声音,被海风声海浪声遮盖住了,传不到闵子的耳朵里。
大重叔说完,也就转身离开了。
太阳把月亮拉上夜空,村庄除了大海发出的声音,偶有田里的蟾蜍也唱出乐曲。离海边不远处有一处黄土搭成的土房子,已经很是斑驳,看起来是那么地岌岌可危。
一盏泛黄的灯泡,透过窗户,在夜色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可又显得那么刚好,因为刚好可以作为船只在海上航行时的灯塔。可这样的一座土房子,就是大重叔的家,自从来到这个村庄后就住在这里的家……
二
村庄的第一季稻谷熟了,天微微亮,村庄的人们便开始收割了起来,要和太阳比赛,谁先收割完稻谷呢!
大重叔是个热心肠的人,偶有得了空,就帮忙一块收割稻谷。村里的人们也都很感谢他,帮忙了这家,又帮助了那家,村里人朴实,也都拿些东西给他,算是给他劳务费。有一次,闵子爹让闵子拿刚从田里挖来的红薯给大重家送去。闵子才知道,原来那天在海边碰到的人,就是闵子爹经常说的大重叔。
闵子不知道大重叔的家在哪,只是闵子爹说了大概位置,闵子自己找来了。来到大重叔住的家时,闵子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房子还可以住人!闵子走到门口,发现门是开着的,门也没有门,只有一扇用塑料袋子拼成的简陋的移动门。
大重叔一见是闵子,他认了出来,是那天在海边的那个闵子。闵子一见大重叔,便说明了来意。大重叔摆了摆手,对着闵子说道,不用不用,你拿回家自己吃就行,我有得吃的。大重叔站在门口指着门边上放着玉米,红薯,大米之类的。闵子走近一看,又耷拉着脑袋看了看大重叔家的模样,小小的房子,里面还有一个里屋,眼前一张小桌子,一把竹椅子,一张木板床,还有地上的火坑,仅此而已。忽然,从里屋传来一声沉重的说话声。
大重,是谁?说话的是大重叔的娘。
娘,是村里的娃儿。大重叔说道。
还没等大重的娘再说话,闵子便把红薯放下,对着大重说道,大重叔,我先回去了。
一溜烟儿,就不见了闵子的身影。
大重叔和他娘就这样在村里生活了好几年,后来闵子去了镇上读中学,只能周六日才能回家。
闵子一有时间,回来就会去看看大重叔。其实,那是因为闵子心有愧疚,是那次在海边对大重叔的捉弄吧!
三
后来,村政府正召集村里人搭桥修路,为村庄做贡献,而大重叔却自告奋勇地成为了一个帮工。
村庄慢慢地都按上了路灯,家家户户都换上了平房,可是唯有大重叔依旧住在那个夏日闷热,冬日漏风的土房子里。其实,村政府并不是没有给大重叔安排新的住所,只是大重叔不想再换地方住罢了……
大重叔不是村庄的人,却把村庄当做了自己的家园。村庄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好,而大重叔只要是空闲了,还是依旧走街串巷地捡废品,像极了村庄的环境安全护卫。
直到那年,是闵子高考的那年,结束了考试后,闵子心想,因为高考备考,已经很久没来看大重叔了。
闵子再次来到大重叔的家,只见正躺在木板床休息的大重叔。多日不见,闵子发觉大重叔很苍老了,白发又添加了一些。随之又走向里屋,想看看大重叔的娘,却不见老奶奶人影。
闵子便坐了下来,就这样看着正在熟睡的大重叔,心想,大重叔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来到村里?也许,长大后的闵子对大重叔充满了好奇。
想着想着,大重叔醒了过来,发现是闵子。
娃儿,你咋来了?高考结束了?
结束了,叔。您最近可好?
好——
这个“好”字,被大重叔拉得很长,似乎有什么言外之意。
对了,叔。老奶奶呢?
大重叔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娘走了,走了三个月了。
“走了?”闵子琢磨着这两个字,又问道,走了?
娃儿,走了,去世了,走得很安详。
闵子震惊了一会儿,顿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泪光。
娃儿,吓到你了吧。人就是这样,不必难过。
闵子明白,大重叔是让他知道,死亡永远是摆在人的前面的……
四
高考放榜后,闵子考上大学。
闵子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重叔知道,可当他再次去到土房子时,却没见到大重叔。
只有在木板床上,用石头压着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信中写道:
闵子娃儿,叔走了。叔临走之前,去娘的坟头挖了一抔黄土,我要把娘带回娘的故乡去了。娃儿,叔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年来教叔识字,谢谢你经常来看我。叔知道,你会考上大学的,叔替你高兴。往后的时间,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叔永远会记得有你这样一个娃儿的!
闵子读完,顿时流下泪水。
大重叔,对不起——闵子一句迟来的道歉。
闵子知道,大重叔的出现,对他来说,让自己明白了,懂得了许多人间琐事……
但是,对于大重叔为何来到村庄,没人知道。如今也离开了村庄,去往了何处,更是没人知道,他就像是一个步履匆忙的人,只是路过了村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