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夜行者-32(小说节选) ——全剧终
第三十二章:归途
迷途觅归路,南柯一梦都成空,情深不自知,博得虚名白发生。半生风雨路,我自横刀向天笑,一本江湖录,蓦然回首风已逝。——龙泉剑客
迎着苍茫的夜色,张扬、牛北踏上了回川的归途。
“扬子,回家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张扬一脸茫然地瞅瞅牛北,随即扭头望向车窗外无尽的黑夜,许久方才又开口,“不知道家又在何处?”
牛北一脸苦笑,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杀掉仇家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孤独感,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离我而去。我感到这个世界和我格格不入,世界虽大却无我的立锥之地。回去后,我打算去拜祭下叶倩。也想刘虎了,兴许还会到孤儿院去探望我们慈祥的老院长呢,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张扬摸出烟给牛北点上递了过去,随即也给自己点了一支。他吸了一口,继续说道:“我打算离开祖国,到外面去看看。这世上就你一个一个亲人了,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到哪里?去干什么?”牛北听言此话,倒并没有多少惊讶。张扬曾经提过这个话题。
“印度尼西亚,我有个洪门的弟兄,他会安排好一切。我们去了再说下一步吧,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大那里呢?”
“我想过干掉他,不过,还是算了。毕竟他对于我们有恩,虽然我们现在不欠他了。我不是杀人机器,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就是这样。”
张扬让牛北记下了洪门弟兄的联络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车内烟雾弥漫,牛北放下车窗,任夜风灌进来。风虽凉,却有让大自然拥抱的感觉,让人感觉到了久违的自由。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
四川省盆地北部,江油窦团山的山脚下。
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径伸向山间,小径两旁生长着开着红花的树木,漫山遍野的红色美得令人窒息。
张扬行走在石径之上,仿佛无意间闯入了世外桃源。
石径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村落,泥墙黑瓦,青青翠竹映入眼帘。小村口有数排柳树,柳树的枝条随微风摇曳,宛如少女飘动的秀发。柳树转角处传来潺潺流水声,一条清澈的小溪自山间泼洒下来,坠入一个深潭。潭水溢出白花花的溪水,流向柳树旁的一条曲折蜿蜒的小河。
张扬驻足在溪旁的一座新坟。
坟前没有墓碑。坟头的新土上长满毛茸茸的狗尾巴。坟地上盛开着红的、黄的、蓝的野花,煞是好看。此时,飞来两只蝴蝶落在野花上,停留片刻后,一只蝴蝶振动翅膀飞向溪流,另外一只蝴蝶也追逐而去。
张扬呆呆地望着坟头,脑海里浮现和叶倩一起的点点滴滴,心头默念,倩,你在地下可好?如果你地下有知,可知道我的苦?
啊哈,我会来找你,和你相聚,很快了!
张扬盘腿坐在坟前的草地上,旋即,从包里摸出一个心形的纯银的酒壶,酒壶上刻着一个抽烟的骷髅头。张扬拧开酒壶瓶盖开始喝酒。张扬边喝酒边吟道:“莫怪近来都不饮,几回因醉却沾巾。谁料平生狂酒客,如今变作酒悲人。”这是诗人白居易的诗句,字字透着哀伤。
张扬想,喝酒是想把思念溺死,但这该死的思念却学会了游泳。
如此,张扬在叶倩的坟前逗留了一天,直到暮色四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一辆白色的老旧丰田小货车在路上疾行。驾车的司机头戴一顶黑色的小毡帽,一身黑色竖领风衣,一脸毫无表情的脸,双眼注视着前方,那是被思念淹没的张扬,一位孤独的夜行者。
汽车正往三江市方向前行。
墙角一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新民孤儿院的梅花下结拜为兄弟,那是三兄弟的缘分,三个孤儿闯荡江湖的前奏曲。
张扬时常想起刘虎傻傻的笑容。
路过三江市区时,张扬无意间瞅见路旁的一家名为“美帝国龙虾”小饭馆,他想起龙门区和刘虎、牛北在一个叫桃花仙子的地方瞅见的名称一模一样的酒馆,顿时感觉饥肠辘辘起来,不禁哑然失笑。于是,他将车停靠路旁,随即走进小饭馆。他扫视了一下饭厅,八张方桌。一位头戴厨师帽的胖大厨提着铜茶壶快步过来招呼。张扬不禁笑出声来,胖大厨被笑得不知所措。
“你不是龙门区的那家炒龙虾的胖老板吗,为何却在三江市现身?”
“哇塞,原来客人笑这个事情,刚才都把我整蒙了。看来是家乡的老熟人啰。”胖大厨给张扬倒上茶水,随后用手扶了扶头上歪着的厨师帽,“既然都是老买主了,在此穷乡僻壤之地相识,也是缘分了,我就实话实说吧。说来丢人,我在龙门区有几个小相好,都说要嫁给我,我又分身无术,最后无法招架,便逃掉了,所以沦落至此。”
“情种啊!”张扬叹息道。
“见笑了。客人来点什么小菜?”胖大厨有点局促。
“一份糖醋龙虾、一个韭黄酸汤、一斤梅子酒即可。”
“好咧,客人稍等。”
不久后,胖大厨兼老板亲自端上一盘糖醋龙虾。
一个乳白色的陶瓷大盘子里装满了干海椒、花椒、独蒜,必须仔细在里面找龙虾,分量不多。龙虾除去了头、四肢的,只留下中间精华的部分的带壳虾肉。整盘菜勾了芡收汁,色泽金黄。
张扬夹了一只龙虾,放入嘴里,糖醋味很浓,虾肉很是鲜嫩,张扬惊叹于它的美味。单单是里面的独蒜味道也是很独道的,因为蒜是被厚菜刀拍得松而不烂,入味,依然是酸酸甜甜的,且很脆,但没有辛辣味。他再次下手吃龙虾时,渐放慢了速度,不会马上吃进肚里,而是先吮吸下它的糖醋味,再吐壳,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吃下龙虾肉。
糖醋龙虾办梅子酒。
张扬一口干了一杯梅子酒。
青梅酒,甜中带酸,滑到喉咙处,又渗出酒味。一小杯下去,他的脸灼灼地烧起来。
张扬想起诗人岑参的《戏问花门酒家翁》诗中云,“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道傍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酒的美妙可见一斑。
梅子酒芬芳怡人,甜中带酸。张扬品一小口,滑到喉咙,泛出酒味,润在心头,红在脸上,喜在眉梢。
一个人,一盘龙虾,一坛酒。
很快,张扬风卷残云,吃个精光。
酒足饭饱后,张扬和胖大厨道别后继续上路,郊外的新民孤儿院已经不远了。
微醉的张扬微微向前探身,拧开丰田小货车上的车载电台。王靖雯的天籁之音缓缓流淌,那是她最得意的专辑《浮躁》里的一首首歌曲。
张扬听着美妙的歌曲,任时间消亡,任烦恼远去,任道路崎岖难行。
不知不觉中,张扬竟然到了一座破败的院落,依旧高墙森严壁垒——新民孤儿院,张扬的家。
围墙上增添了无数菱形灯罩,灯罩里面的灯发出黄灿灿的光,仿佛萤火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一道红色的大门将无忧无虑的生活与外界的浮躁世界隔离开来。围墙内的屋檐即使在黑夜依然显得破败不堪。
有钱了一定重修我们的新民孤儿院,哎,有钱的时候居然用来花天酒地,罪过了,张扬想。
张扬下车后正想轻扣门扉,忽然发现门缝里有巨大的亮光透出。他透过门缝定睛一看,是一个房间里传来的火光。火光将他血液里残存的酒精逼出,顿时清醒了。
孩子们正在睡觉,老院长兴许也在睡觉,糟了!我要救他们。
清醒的张扬旋即上车。他启动汽车引擎,快速的排挡至倒挡,汽车退后十余米后,将档位切换至前进挡,脚猛然踩下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冲向孤儿院大门,随着“轰隆”的巨响声,汽车冲进孤儿院里。
张扬猛踩刹车,汽车一阵乱抖,伴随着刹车的嘎嘎声停了下来。
张扬跳下车,大声吼叫:“起火了,大家快逃了!起火了,大家快逃啊!”
呼救声响彻云霄。
很快,黑暗中,有的房间亮起了灯光。开门声,小朋友的哭声,叫喊声,响成一片。楼道里,人影窜动。随后,有人从一楼的出口涌出。
张扬指挥慌乱的人群,朝大门外疏散,逃命。
门卫室的值班老头被张扬的撞门声惊醒。他快步地走到室外,用眼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眼。
“快去救老院长!发生火灾了,救老院长!”张扬声色俱厉地提醒值班老头。老头愣了有几秒钟后朝角落跑去。角落的一个房间亮起了灯,一个熟悉而苍老的身影推门而出,那是老院长。
张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时的有工作人员和孤儿从里面逃出来。
火势不断地蔓延。孤儿院里房梁的断裂声,孩子们的哭声,工作人员的呼叫声汇集到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困在房里的孩子还有吗?”张扬拦下一个慌乱逃出的披头散发的女孩,小女孩的脸被烟熏得黑漆漆的。
“还有。”小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没事了。到前面空地上和大伙一起吧!”张扬拍拍小女孩瘦弱的肩膀说道。
待女孩跑出大门,张扬旋即用风衣捂住口鼻冲进火海。
一个一个又一个,张扬在浓烟中,从房间里救出被困在火海里的孩子们。
张扬落在丰田小货车上的诺基亚手机不断地想起“Nokiatune”手机铃声。
张扬的电话无人接听。牛北郁闷地挂掉了电话,开车继续前行。
火势越来越大,一个房间发出“轰隆”的爆炸声。
张扬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倒在孤儿院大门口,一身的黑烟,仿佛一名来自非洲的小伙儿。
张扬感觉呼吸困难,喉咙里吸入了许多烟灰。
“叔叔,救救我的妹妹。”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蓬头垢面的蹲在张扬身旁,哭泣着摇着张扬的手臂。
“别慌,妹妹在哪里?”张扬的声音有点沙哑,他需要喝水,更需要休息,他累坏了。
“就在那里,转角的那个房间里,我能听到她的尖叫声,她被困住了。”
顺着小男孩的手指指向的方向,张扬看见楼上的一个燃起大火的转角的房间。
火势愈来愈大。
张扬侧耳细听,一片嘈杂,听不见呼救的声音。
“她的名字?”
“妹妹叫林雅。”
张扬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扯下风衣的一条衣袖捂住口鼻冲入了火中。
过道两旁不断地有东西掉下,房间里的木梁因为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好不容易到了转角处的房间门口,室内浓烟密布,张扬体力透支,已经快不行了。
“有人吗?叔叔来救你了。”
无人应答。
“林雅,你哥哥叫我来救你。”
“叔叔,我在。”
室内传来小妹妹虚弱的声音。张扬寻着声音,摸索着进了房间。张扬的手触碰到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那是一只小手。张扬抓住了林雅的手。
浓烟中,两人刚摸索着出了房间,随即身后传来木梁倒塌的声音。
张扬用双臂护住林雅娇小的身体,艰难地往外走。
最后,张扬护着林雅来到了一楼出口。
“林雅,我是哥哥。”
“哥哥。”林雅扑向楼梯口翘首等待的哥哥。两人拥抱在一起,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张扬倒在了楼梯口。
“救命呀,来救救叔叔!”两兄见状,妹停止了哭泣,一面呼救,一面拼命地拖着张扬朝空地去。张扬已经一动不动了。
这时,从孤儿院大门外的汽车里跳下一名又高又廋的男子,朝孤儿院奔来。男子从哥哥和林雅手中接过张扬,弯腰抱起朝大门外跑。哥哥和林雅跟在身后。
男子将张扬小心翼翼地放进一辆丰田霸道汽车的后排位置,用手探了探张扬的鼻息,男子瞬间流下泪来。随后,男子轻轻的关上了车门。
哥哥和林雅跑向前方空地上的人群向老院长述说。老院长脚步蹒跚地向汽车跑来。
“牛北!怎么是你?怎么了?”
“老院长,张扬死了!张扬离开了我们,再也回不来了。”牛北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院长一个踉跄,差点晕倒,急忙用手扶住汽车引擎盖,顿时老泪纵横。跟在老院长身后的两兄妹也哭了起来。
后记
张扬因多处烧伤,体力不支,最后倒在孤儿院楼下的空地里。所幸的是这次火灾孤儿院除了多名人员轻微烧伤外,竟然无一人死亡。经事故认定,发现火灾的起因系厨房线路老化导致。
老院长一面缅怀张扬的舍生取义,一面暗暗下定决心,准备重建新民孤儿院。
经过打听,牛北最终将张扬骨灰洒在了江油一条小溪旁的新坟旁。
牛北知道,张扬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张清芳继续过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子女渐渐长大,青春悄悄溜走,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时间宛如指间沙,悄然流逝,永不回头。
就在同一年的2003年,四川省公安机关掀起全省的打黑行动,打黑风暴席卷全省各个角落。
社会治安渐渐清朗起来。
数年后,印度尼西亚的洪门强势崛起,新一代的掌门人是一名形如竹竿的年轻人,有着大理石般刚毅的面容。印度尼西亚的大街小巷盛传新掌门人战三英、斗四霸的传奇故事。印度尼西亚洪门卓越的战绩引来了美国檀香山洪门总舵主的目光。
据说,掌门人来至四川省的滴水岩市。
再后来,老院长收到来自马来西亚的一笔巨款,重建了孤儿院。孤儿院在原址建立,建成的当年便接纳了来至四面八方的孤儿两百多名。新建的孤儿院依旧叫新民孤儿院。在孤儿院一株新移栽的梅树下立着一座汉白玉的无字石碑。
全剧终。
谨以此部小说献给2000年“8.12”枪案专案组的全体侦查员。
(原创非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