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最耐读的是丈夫(散文)
有人说:“最耐读的是人。”精湛!对此,我感受颇深。
六十年前,我和丈夫同在一所重点中学任教,全县两个试点班,他教数学,我教语文。3年后,当学生的成绩大面积丰收时,我俩也收获了爱情。
结婚初始,我们的婚姻生活很不平静,丈夫是农村人,我在城里长大,城乡思想差异让我们很多事情难以达成共识。他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控制欲很强,他要求我夫唱妇随,还有一套荒诞不经的理论:父母是骨肉,兄弟姐妹是一奶同胞,老婆是墙上的泥。他真把我当成泥,让我忍无可忍,让我百思不解的是,婚前对我狂追不舍的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我们之间磕磕碰碰不少,烦恼和不快不断,也有七年之痒,甚至动过分手的念头。然而,春温秋素,时间填平一切沟壑,尤其“文革”期间,丈夫被批斗,被下放,而我对他不弃不离。他变了,我也逐渐读懂了我的丈夫。
执教三十余年,我几乎成了搞观摩课的“专业户”,尤其调到省城重点中学后,规模不等的公开课,我记不清搞了多少次,每次都忙得昏天黑地。只要回家通报丈夫:“我要搞公开课了”,他便默默地承担起全部家务劳动。在那段日子里,我俩三句话不离公开课,从确定课题,到对教材的分析,安排教学过程,直至每个细节,包括肢体语言,他都帮我反复推敲。最初的试讲都在家中进行,他坐在我的对面,边听,边记,边回答我的提问,俨然是我忠诚的学生。只见他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颔首微笑,他的表情是我试讲成功与否的晴雨表。他是数学老师,但指导我上好语文课却常常有神来之思,他自诩是好导演,称赞我是好演员,我俩心有灵犀一点通。
往往公开课后,他早已备好美餐等着我,烛光里,夫妻对酌,丈夫那欣赏的眼光,深情地望着我,不无自豪地赞道:“听到那么多老师夸你的课讲得好,我的心里美滋滋的,小老伴儿,真有你的!就是个头儿矮点儿。”我笑着给丈夫的杯里斟满酒,举起杯:“勋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呀!”
一次,家里停水,我当天上公开课,早上满脑子灌的是公开课事,一不留神,忘了关水龙头。下班回家,打开房门,糟糕!“水漫金山”了!我和丈夫,来不及换衣服,挽起裤腿,赶快淘水。丈夫推开我:“这些天精神高度紧张,你换衣服,放松一下,歇着吧!我自己来。”是我惹得祸,丈夫不但不发脾气,不吼我,还心疼我,照顾我,我能不感动吗?轻轻拍拍正弯腰淘水的丈夫的后背,说:“谢谢夫君!”我笑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一个语文教师不会写论文是可笑可悲的,而我有丈夫的指导,解决了写论文的苦恼和困惑。早在“文革”前,他的论文频频在《黑龙江教育》上刊载,他还是优秀通讯员。当我兴冲冲地把写好的第一篇论文拿给他看时,他直摇头,吃惊地望着我:“怎么?你想把平生讲课的教学经验一股脑全塞到一篇论文里?不行!你得重写,一篇论文涉及的范围要小,论述才能深刻透彻。”我苦苦思索,无从下笔。还是丈夫指点迷津:“你讲课的导言不是精心设计很有吸引力吗?”接着他如数家珍:“《天石》《荷塘月色》《茶花赋》,导言多精彩!就写导言吧!”
平时我常抱怨丈夫大大咧咧不细心,可是他对我讲过的课却是记忆犹新。他的付出,融进的全是对妻子的浓浓的爱。完稿后,丈夫又帮我字斟句酌。终于1980年1期《教学研究》上发表了我的《谈语文课的导言》,实现了我的钢笔字变成铅字的梦想,我多年的教学经验得以传播、交流,成功的欢愉在我心中弥漫了许久,许久。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我竟有多篇论文在市、省、部级刊物上发表,被转载,并多次获奖。评职称时,本人做述职报告,我拿出厚厚的文件袋,掏出多篇论文,坐在下面的同事,惊讶地议论:那么多论文!论文助我评高级教师职称,顺利通过。我还多次被邀请担当哈尔滨铁路局,铁道部论文评选委员会专家评委。数学教员指导语文教员写论文并小有成功,令人难以置信,新竹恨不高千尺,全凭老干为扶持,丈夫是我的老干,导师,只有我深知丈夫花费了多少心血!
我患三叉神经痛,真是痛不欲生。尽管我俩收入不丰,但只要听说能治三叉神经痛的药,不论多么昂贵,丈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口中就蹦一个字“买!”我的左脚骨折,卧床两月余,65岁的丈夫买菜、做饭、洗衣服、跑医院,每天晚上还给我端来一盆热水,为我拆下纱布,边洗残药,边往脚上撩热水,动作轻轻的,柔柔的,生怕碰疼我的脚。我凝视着丈夫谢顶的头,刻满岁月沧桑的前额,懂得了什么是相濡以沫。
我极仰慕李白的一生好入名山游。丈夫理解我支持我,一次,我问他:“你一向很节俭,为什么支持我旅游?”“你是语文老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吧,有机会就出游,年轻时我不懂事常常委屈了你,这也是我的补偿。”很多时候,丈夫在家带孙子,我潇潇洒洒去旅游。多年来,我履迹北国,探胜江南,寻幽山海收获颇丰,旅游让我大饱眼福,阅历丰富,我把旅游经历融进课堂,让我的课活泼生动,熠熠生辉。还写了多篇游记,在多种报纸杂志上登载,旅游的快乐车装船载。每次远行归来,火车徐徐驶进站台,我从车窗向外望去,总会找到一个高而瘦的身影,把旅行包挎到丈夫的肩上,挽上他的臂膀,步出站台,迎面吹来和煦的风,不,那是爱海吹来的柔美的风。
著名女记者周玉明说:“一个人对他人而言,是一个神秘的谜,其难解之处在于,别人所得的印象,往往并不是真的他自己。”在我和丈夫操练爱情的日子里,我愈来愈悟出丈夫对我的爱,像陈年的窖酒,时间愈是久远,味道就愈醇,愈香,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