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驿站】“梦”之诔文 ——看电影《立春》有思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想哭,为剧中人哭,为自己哭——我知道,我是被王彩玲感动了,然而更多的,正像王彩玲所说,我是被我自己感动了。
虽已《立春》,却似乎比寒冬更冷,这就是人常说的倒春寒吧。现在什么都乱了,经济乱了,思想乱了,辈分乱了,就连季节也乱了,再分不清冬与春,分不清寒与暑。不光天气,人心更冷,即便是身在“小火炉”的星城。
王彩玲一直想着弄到一个北京户口,想着站到国家歌剧院的舞台上,甚至想着在巴黎歌剧院一展夜莺般的歌喉。这是一个美丽然而无比虚幻的梦,特别是在这样一个金钱至上——就算做梦也要梦见金银珠宝的年代。然而王彩玲一根筋儿,她固执地守候着,像等待戈多一样等待梦想成真,甚至,她的梦取代了她的现实生活,她把现实中那些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平庸生活,全部换成了一幕幕宏大歌剧的布景。她陶醉其中,一点点编织她那美丽而虚幻的梦——像蚕娘,以心血为丝,以歌声为茧,幻想终有化羽成蝶的那一天。
王彩玲不甘平庸,心怀梦想,可她却注定陷入平庸之中,最终也沦为平庸的一部分。因为这是一个平庸的年代,即便是植物园里的花与树与草,都得被剃成一般齐,剪成一个样子。“才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高雅,注定要被平庸同化,甚至抹杀。看吧,那一双抚弄得黑白琴键叮咚欢唱的手,也不得不操起屠刀,剁肉剔骨,为的是裹生存的腹;那“宁吃鲜桃一口,不咬烂杏一筐”的誓言,也最终成为一句空话,说话的人也不得不作贼似地踅入婚介所,因为她不想像胡金泉那样通过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正常”,没有“变态”!——“正常”!天哪,到底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难道总想着裤腰带底下那点事就是正常吗?到底谁正常,谁不正常?到底谁变态?是倾心于芭蕾的胡老师,还是跑到泰国看人妖表演的张主席?道理似乎不点自明,然而,真相透过小孔,射到现实中却是一副完全颠倒的影像!
王彩玲有梦,黄四宝有梦,胡金泉有梦,我,也有梦,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像她们那样深陷于梦中,被梦反噬——然而即便如此,也有人看到了我的不正常,议论着我的不正常。也许,像他们那样平庸,就是所谓正常吧?
有梦的人是孤独的。孤独,对于有梦的人是不以为意的。他知道,既然选择了做梦,同时也就选择了孤独。然而,他忍受不了对他甘于孤独的世俗的眼光。那眼光啊,有着积毁销骨的能量。平庸,像喋喋不休的流水,不把高雅的棱角磨得溜光是不会罢手的。有梦的人没有被孤独击败,却被平庸打倒——现实一些吧,这个世界应有的都有了,哪里需要做梦?爱做梦的外星人啊,赶紧回到地球来吧,你迟早会被平庸的万有引力生生拉回,何苦呢,你根本逃不脱。你没有“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丽,没有“腰缠十万下扬州”的气派,没有“人间万姓仰头看”的官帽,你就没有做梦的资格。
胡金泉进了监狱反倒平和了,黄四宝扔了画反倒有钱了,王彩玲投入油盐柴米反倒踏实了,他们抛弃了曾经追求不息的梦,反而回归正常了。平庸,平庸真是个好东西,它让人耳根清静,让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无比的和谐了。
这个,也算是为我即将死去的“梦”早早预备的一篇诔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