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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齐鲁】唐诗札记之孟浩然与船(随笔)


作者:阿扎 白丁,44.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48发表时间:2023-07-04 05:23:39

孟浩然与船结下了不解之缘,存世的260余首诗中与船有关的诗达70余首,占了近三成。看他一生经历,也许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多诗作与船相关:开元五年,游洞庭;十四年前,漫游襄阳、扬州、宣城;十五年,赴京师长安;十七年,自洛阳近汴水往游吴越,登天台山,泛镜湖,游若耶溪,上云门寺,至杭州观潮,浮海;二十年,归襄阳;二十三年,再上长安求仕,未果返乡;二十五年入张九龄幕府,陪张九龄猎于南纪城,登当阳城楼,祠紫盖山,二十七年归襄阳卧疾,直至病卒[1]。依靠当时主要的交通工具——船,一生游遍大半个中国,因而作品中多涉及船,看起来也是必然的。但是如果放眼当时,许多诗人都遍游大江南北,他们的诗歌中固然也涉及到船,然而数量也没有这么多,比重也没有这么大,因而,孟浩然诗作多与船有关,就有其偶然性、特殊性,那就是孟浩然喜欢船,喜欢乘船出行,用他自己的诗来说就是“为多山水乐,频作泛舟行”,他一生最重要的经历就是乘船漫游,最精彩的诗歌与船有关。如果更进一步,要问孟浩然为什么喜欢乘船出行,因为孟浩然的家就安在涧边,出行就多用船,他在《送张祥之房陵》诗中写到:
   我家南渡头,惯习野人舟。
   日夕弄清浅,林湍逆上流。
   生活在水边,很早就与船打交道,泛舟是孟浩然一种生活方式,生活爱好,给他带来乐趣,带来生活的享受。但是泛舟不仅仅是一种娱乐,更重要的是带给诗人艺术的体验与哲理的感悟,如《北涧泛舟》:
   北涧流恒满,浮舟触处通。
   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
   泛舟出游的乐趣由一种游戏进入到艺术体验及人生感悟,涧流虽小,浮舟有余,处处通畅,来去自在,使人怡然自乐,快然自足,不生外慕,不起竞心,圆满自在,所谓“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知足常乐。
   但是,隐居山林毕竟无法实现个人价值,“端居耻圣明”。尤其是看到好友储光羲、崔国辅、綦毋潜、王昌龄接连登第,孟浩然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态,赴京求仕,不过运气不佳。在京城滞留一年后,出发前往向往已久的吴越,他在《自洛之越》一诗中写道:
   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
   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
   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
   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
   人到中年,往往是事业有成的时候,偏偏诗人一事无成,诗人没有李白的“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愤懑,他只是感到失意,沉痛,疲惫,厌倦,在一个个功成名就的公卿面前,他感到不适,待不下去,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该待的圈子。年过不惑的他面对失败,开始反省人生,也许想到“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也许考虑还有一些梦想、一些向往没有实现,趁着年壮赶紧去实现。是的,有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那里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自然风光足散人怀;那里人杰地灵,名士风流,流芳千古;那里佛国庄严,“南朝四百八十寺”,可以“一坐度小劫”。诗人必定想到许多许多,诗中末尾他借东晋名士张翰的典故,吐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表达了对功名的蔑视,对仕途的厌弃。于是,他便向着吴越出发,开始自己的朝圣之旅。在《题云门山寄越府包户曹徐起居》,他表达了一种实现夙愿的欣喜、激动心情:
   我行适诸越,梦寐怀所欢。
   久负独往愿,今来恣游盘。
   台岭践磴石,耶溪溯林湍。
   舍舟入香界,登阁憩旃檀。
   晴山秦望近,春水镜湖宽。
   远怀伫应接,卑位徒劳安。
   白云日夕滞,沧海去来观。
   故国眇天末,良朋在朝端。
   迟尔同携手,何时方挂冠。
   在云门山,他尽情游玩,流连忘返,即便有好友等待他,也不急于相会,甚至他还想拉着好友辞官和他一同携手踏遍青山。不过云门寺不是他到越中的第一站,从诗中看出在到云门寺之前,他已先到天台山,因为天台山是他最向往名山,在《舟中晓望》他就表达了一种向往与迫不及待想达到天台山的急切心情:
   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
   舳舻争利涉,来往接风潮。
   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
   坐看霞色晓,疑是赤城标。
   他在船上知道,离天台山还遥远得很,但是一看到火红的朝霞,误以为快到天台赤城山,那种急切的心情每一个旅游的人都有相似的感受。当到了越中遇见一个天台山道士之后,他的这种向往之情就更加强烈:
   越中逢天台太乙子
   仙穴逢羽人,停舻向前拜。
   问余涉风水,何处远行迈?
   登陆寻天台,顺流下吴会。
   兹山夙所尚,安得闻灵怪。
   上逼青天高,俯临沧海大。
   鸡鸣见日出,每与仙人会。
   来去赤城中,逍遥白云外。
   莓苔异人间,瀑布当空界。
   福庭长不死,华顶旧称最。
   永愿从之游,何当济所届。
   孟浩然从绍兴顺流而下,首要目标就是要去天台山,这是他的夙愿,他想象天台山上逼青天,下临沧海,可以见天之高,可以观海之大,那是怎样一种壮观的景象!他想象着神仙往来,想象着东晋名士孙绰《游天台山赋》中“仍羽人于丹丘,寻不死之福庭”,甚至想追随道士去天台山,“释域中之常恋,畅超然之高情”。最终,孟浩然跋山涉水,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天台山:
  
   寻天台山
   吾友太乙子,餐霞卧赤城。
   欲寻华顶去,不惮恶溪名。
   歇马凭云宿,扬帆截海行。
   高高翠微里,遥见石梁横。
   高山险阻,大海横隔,艰难困苦,都化作披荆斩棘、乘风破浪、一往无前的浪漫豪情,最终达到目标、实现夙愿,激动的心情却掩饰在平淡的诗句中,就好像谢安收到淝水之战的捷报,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故作镇定与平淡一般,诗人以见到天台山石梁收尾,宛如大江截流,言尽而势不尽,语穷而意无穷,它使艺术形象留下一个缺口,这个缺口要让读者自己用想象去填满,因而使诗歌充满巨大张力,使读者在不满中得到满足,所谓“花看半开”。
   外出漫游旅行的人往往都有这种体验,目的地固然是心所向往,但是前往目的地的旅途因为充满了期待以及脱离日常生活此岸、前往梦想彼岸的自在,所以使得旅途本身充满新鲜的、难忘的体验。因为充满期待,所以难免迫不及待,心情急切,如前面孟浩然在《舟中晓望》表达的那样,再如下面这首诗:
   渡浙江问舟中人
   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
   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
   诗人乘船去往目的地,恨不得“千里江陵一日还”,然而却看到潮落下,江水平静,无风,表明在这种情形下船行缓慢,所以诗人不免心急,于是时不时引领望天末,自然是希望见到不同的景观,那种可以表明是到了另一个地方的景观。但是所见无非是青山,青山与青山也没有什么不同,不知道到底到了哪里才算是到了越地,以至忍不住问同舟的人。在另一首诗中,也表达了类似的急切心情,不过这种急切的心情得到抚慰和平复:
   问舟子
   向夕问舟子,前程复几多。
   湾头正堪泊,淮里足风波。
   赶路时,我们总想快一点到,总是想打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恨不得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交通工具的缓慢总是让人心情不宁。但是出行最重要的是安全,尤其是行船。该行则行,该止则止,不是说日夜兼程就能早一点到达,反而可能因为冒险而造成倾覆的危险,所以,知止不殆。“湾头正堪泊,淮里足风波”,这是一个老船夫的经验之谈,诗人听了以后应该就能平静下来。这是说行船,可是对于人生不也是这样吗?着急着往前赶,什么事情都恨不得一蹴而就,果真是明智的吗?如果说成功了,那可能也是侥幸,侥幸一次两次也许没问题,但是要次次如此幸运,那就不容易了。
   另一方面,因为脱离了日常生活的此岸,所以对旅途中的许多事物充满兴趣,感到新鲜,一切都披上梦幻、浪漫色彩,如前所引“歇马凭云宿,扬帆截海行”,可以看到旅途的艰险,但是到了诗中却被浪漫化了,再如这一首:
   下赣石
   赣石三百里,沿洄千嶂间。
   沸声常活活,洊势亦潺潺。
   跳沫鱼龙沸,垂藤猿狖攀。
   榜人苦奔峭,而我忘险艰。
   放溜情弥惬,登舻目自闲。
   暝帆何处宿,遥指落星湾。
   三百里船行千嶂间,险象环生,水势湍急,动物躁动不安,船夫担心岸上崩石,感到行船的艰苦,而诗人却以一种放怀超脱的心态领略到险象的另一面即壮观的景象,这种壮观的景象给诗人注入了一种豪迈的、无畏的、潇洒的气概,以至诗人展示出一种御风而行,倏忽千里,意气所至,不可遏止的风采。壮美的风景让人魄豪、气壮、势雄,而当遇到美人时,诗人却矜持了:
   耶溪泛舟
   落景余清辉,轻桡弄溪渚。
   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
   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
   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
   若耶溪,西子采莲地,美女聚集之地,杜甫称赞“越女天下白”、武元衡歌颂“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诗人乘舟游览此地邂逅了一位浣纱女,彼此目光相接,相互吸引,竟似早就相识,悄悄冥冥,潜潜等等之中,含情脉脉,惺惺相惜,却碍于礼节,彼此矜持,不得言语,这是何等美妙的时刻,又是何等遗憾的一幕!
   当然旅途中遗憾的不止是与人失之交臂,也可能是与美丽的风景、神往之地失之交臂,后者同样令人叹息,耿耿于怀,如:
   晚泊浔阳望庐山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诗人跋涉千里,未逢名山,心里失落可知。泊船城郭,望见庐山,诗人想起了长久以来对慧远的倾慕,想去慧远曾经生活的东林寺院看一看。离寺院已经很近了,惜乎不能成行,看不到东林寺,只能听到钟声传来,让人怦然心动,让人思绪激荡,也让人惆怅不已。末二句使全诗有一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效果:诗歌结束,而钟声不绝,心情复杂。不但写出了眼前景,更揭示了人生的一个真相,那就是人生是不圆满的,有时愿望近在咫尺却不能实现,构成了人生的缺憾与烦恼,犹如钟声一声声撞击人的心扉。因而,这钟声有一种象征意味在其中,使得这个形象千载如新,意蕴无穷,后人评孟浩然五言律诗“兴象玲珑”,似与之有关。
   不过,旅途中的急切也好,遗憾也好,毕竟是美好的体验,但是如果是在外漫游太久,或因故阻滞,就成了漂泊,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孤独的感受,那么这种感受就不是那么美好了,如:
   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旅泊之中,易感孤独,起乡愁。周围空阔无人,远处,唯见天幕低垂到树;近处,江水清澈,无人可亲,唯有明月近人。一种寂寞,无计可消除。一种愁绪,无人可倾诉。唯有通过文字将情绪外化来观照,才能以一种艺术的审美来冲淡感性的忧伤。又如下面这首诗:
   早寒江上有怀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孤独的时候就想家,想得刻骨铭心,想得潸然泪下,想要回家,可是眼前大江茫茫,不辨南北,直令人百感交集,不能自喻。人因动情而变得脆弱,情感不可遏制,如悬河决溜。但有时又要超脱,毕竟太过脆弱,将难以完成未竟的旅程,也不符合诗人的气质,所以,更多的时候诗人在诗中表达的是一种旷达的心胸,超迈的风神气度,如下面一首诗:
   九日龙沙作寄刘大昚虚
   龙沙豫章北,九日挂帆过。
   风俗因时见,湖山发兴多。
   客中谁送酒,棹里自成歌。
   歌竟乘流去,滔滔任夕波。
   重阳节,诗人远游在外,没有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没有酒喝,不能酣畅淋漓,有点孤独落寞,但是湖山助兴,秀色可餐,诗人很快便超脱了。长歌一曲,郁闷尽释,而后引棹而去,将滔滔江水、点点波光抛向身后,一身潇洒,豁如天风,尽显名士风度,令人击节!李白称赞,“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由此可见一斑。
   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出,孟浩然的一生实在与船结下不解之缘,他生活在水边,泛舟是一种生活方式;他在外漫游,船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乘船给他带来乐趣,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遇到种种艰难险阻,而在克服艰难险阻的过程中,个人的胸襟开阔了,气魄雄壮了,精神超越了,不知不觉中自我提升了、成长了,最终抵达梦寐以求的境地,完成了自我实现。此外,乘船出行中的焦虑、孤独、忧愁、思念、遗憾都是深刻的、难忘的人生体验,这些体验通过艺术方式观照、传达,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审美经验,在给人以审美享受同时也给人以人生启发。孟浩然的诗,前人已做过繁多、全面、准确的评述,如“孟浩然之诗,讽咏之久,有金石宫商之声”;“襄阳气象清远,心悰孤寂,故其出语洒落,洗脱凡近,读之浑然省净,而采秀内映,虽悲感谢绝,而兴致有馀。藻思不及李翰林,秀调不及王右丞,而闲澹疏豁、翛翛自得之趣,亦非二公之长”;“凡读孟诗,真若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自有一种天然清旷之致”;“浩然五言律诗兴象玲珑,风神超迈”,“祖建安,宗渊明,冲澹中有壮逸之气”等等,结合孟浩然与船有关的诗去阅读、品味,更能使我们去把握他的诗歌风格,他的个人风采[2]。这种风格和风采造就了孟浩然成为盛唐诗坛群星闪耀中尤为突出的、独特的一颗星,令后人仰慕。
  
   参考文献:
   [1]《孟浩然诗集笺注(增订版)》,佟培基,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3:1.
   [2]《唐诗汇评》,陈伯海,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515-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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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随笔脉络清晰,结构紧凑,语言精准,层次分明。全文对唐朝诗人孟浩然的诗歌,在有关"船"的内容上进行了细致的讲述与分析。在通读这篇文后,读者会加深对诗人孟浩然的诗作与生活的了解,明白为什么诗人对船种下的一生情缘。孟浩然生长水边,平时与船接触甚广,作为一个盛产的田园诗人,也经常坐船游历四方,与友人相逢与离别,在生活的河流上,行遍万水。在与船有关的诗作上,可以看到他眼中的生动景象,借助作者的阐述,也能抵达一些表象之后的真质。诗歌在妙笔呈现的基础上,也透射出诗人对生活的理解,折射出诗人高贵的人格情操。通过对一生重要诗作的讲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诗人一生的生活轨迹。结尾对孟浩然一生与船的诗作,在风格技术特点上,进行了精准的总结。感谢老师的诗歌普及和推广,感谢支持,推荐阅读!【编辑:绿叶红了】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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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绿叶红了        2023-07-04 05:25:04
  感谢老师的随笔,让编者对孟浩然诗人有了更深的了解,学习欣赏!
文学的道路上,虚心的学习,永无止境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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