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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柳岸·岸】远去的记忆(散文)


作者:王小鱼 举人,331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42发表时间:2023-07-05 11:42:41

麦子是一种很普通同时又是一种很重要的农作物。说它普通,是因为你在北方的土地上很容易看到它。说它重要,是因为它是我们主要的食物来源。北方以面食为主,主要食用的就是小麦的淀粉。这种椭圆形的,纺锤样子的小东西富含营养。就像食草动物去吃草,食肉动物去杀生一样,人类获取食物最原始的方法是采集植物的种子。不管是粮食也好,还是果树也好,没有见过食花而弃果的。我们吃的大多是它们的果实,然后跟着季节的变化,春种秋收。这便是人类最朴实的生活方式,也是从原始时期一直到今天一成不变的规律。我们赋予它一个神圣的名字,劳动。
   我便是这普天之下最普通的劳动者中的一个,并且我的祖祖辈辈也都是这样。他们脚踩大地,背朝蓝天,一年四季,默默地在土地上耕耘,伴随着植物的生长规律,休养生息。原始的先民是最富有灵性的,他们从日月星辰的变化中总结出一条铁打不动的规律,我们称之为节气。“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然后,以此变化来决定各种劳作的最佳时间,不误农时,不负光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庄稼是不会哄人的,你付出多少,就会得到多少。“汗滴禾下土”是必须要有的,“粒粒皆辛苦”是必须要知道的。自古以来,糟蹋粮食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是对天地父母的大不敬。而粮食不但能够提供给我们必要的生活所需,更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富有的标志。以农业为主的国家,谁的粮多,谁就富有天下。就好像“腰里有钱,浑身是胆”一样,连说话都呼风带雨的。
   经历过旧社会的人,我是见过的。我知道那种胆战心惊的样子,好像天随时都会塌,地随时都会陷一样。他们把粮食当成命,而不是简简单单的食物。那时土地贫瘠,物质匮乏,再加上兵荒马乱,生产生活朝不保夕。“人勤地不懒”,这是千古不变的祖训。但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天真的会塌,地真的会陷,天干地燥或者洪涝灾害,时时都会发生。古人的心里没有那么多的知识,认为这是天上的神在动怒了,管雨的龙王不愿意下雨,一定是想吃肉了。于是,祭祀中便出现野蛮的一幕,有用牲口祭祀的,也有用活人祭祀的。因为天神不敢得罪,所以只好去杀生了。因为牲口的命绝对比不上人的命贵重,更不要说是黄花大闺女,天神一定会喜欢的。所以这几千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为了人类的果腹之物而丧命。愿望简单,却天不遂人愿。有风调雨顺之年,同时也就有天灾人祸之时。有歌舞升平的美景,同样也有妻离子散的悲痛。一切的赏赐来自于老天爷,就看他高不高兴了。
   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去违背上天的旨意。特别是在传统的封建制度下,遵守天规,按照时令,便是小国寡民的规矩。等这种规矩传递到我的父母那里,已经是骄傲荣光的社会主义了。“敢叫日月换新天”,那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时代。“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其中涌现出来的劳动的积极性,是前所未有的,也是空前绝后的。那种“人吃人”的时代已经终结,我们赋予了劳动更神圣的使命。因为新兴的社会主义是共有的,国家不是某个君王的天下,而是人民的天下。人民当家作主,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这样劳动就不是自己的勤俭持家,而是大公无私的为国为民。辛苦不是为了一个人有饭吃,而是大家都有饭吃。所以那劳动是革命性的,是群体性的,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战争。
   我的父母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献身于祖国的劳动事业,平凡、普通,光荣、神圣。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新的国家,新的使命。我们是结束了2000多年的封建统治,推翻了三座大山,摆脱了帝国主义铁蹄的践踏。历史翻开新的一页,新的社会,新的人民,一切都是新的,百废待兴,从头开始。从农业合作社到人民公社,从集体经济到联产承包责任制,30年的光阴,有多少人为之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当一个人为吃饭发愁,那是什么?当一个国家为吃饭发愁,那又是什么?贫穷就要挨饿,落后就要挨打。我们这个民族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血和泪,积贫羸弱的旧社会远去了,那么建设社会主义新时代就是我们新的任务。迷茫,探索,摸着石头过河。在苦苦地挣扎过后,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终于开拓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那个时代我是记着的,吃不饱饭的日子我也有过。那时候是集体劳动,记得是工分,吃的是大锅饭,物质也是按人头分配。有一次队里分菜油,父母要下地了,临走千叮咛万嘱咐,教我如何如何做。我那时还小,可能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现在想来,还有点傻乎乎的,笨手笨脚。母亲把油瓶早早就准备好,放在窗台上,等我去的时候给忘记了。找不到油瓶,我就拿了一个脸盆,大摇大摆地去排队了。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大人,去做一件天大的事情。我有点雄赳赳气昂昂,不可一世的样子。那是一个朝霞在天空燃烧,鸟语花香在耳边环绕的早晨,我提着脸盆在大队部的油坊门口排队等候。我忘了都看见了谁,只记得大家都高高兴兴围在一辆崭新的拖拉机周围,嘻嘻哈哈,有说有笑。那是队里新买回来的手扶拖拉机,可精神,可神气了。我兴冲冲地围上去,从人缝中挤到拖拉机的跟前,可能是因为自己太小,在他们的身下没有被发现。我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多好的机器,我听过它的声音,突突突的,可有劲儿了。
   我把手伸上去,就在我抓住皮带的时候,那轮子转动了。那是一个很深的凹槽,崭新的皮带就卡在里面。我的手被夹住了,随着我的一声哭喊,那边转动轮子的人赶紧停下来。但我的手已经夹进去了,我只觉得疼痛钻心,整个手臂都是麻的。我哆嗦地大喊大叫,想把手抽出来,有人赶紧拽住我的胳膊,他怕我一使劲把手指头扯断了。轮子回了过来,我的手脱险了。但右手有三个指头被夹进了凹槽里,已经挤扁变形了。血这个时候才冒了出来,顺着手指往下滴,说不上血流如注,但也是血流成河。有人抱起我,飞快地往医务室跑去,我的耳边有风,呼呼呼地响。我记得我好像哭了,但是我没有哭爹喊娘。我不知道怎样表达心中的疼痛,又害怕又不敢哭,只让眼泪悄悄地流淌。医务室里的医生,我是知道的,在村子里按辈分,我把他叫六爷爷。那是一个满脸堆笑却又心狠手辣的老家伙,我亲眼看见他把我手上的皮扯过来又扯过去,拉紧了拽平了,又缝在了一起。我后来才知道,外伤是要注射麻药的,但我忘记了他当时到底有没有给我打针。我只记得我的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绑了一条白纱带,我把手挂在那里,耷拉了好长时间。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对于我的人生就像是一件天大的事,叫我无法忘记。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所享受的待遇绝对是空前绝后的。我很少在白天看见我的母亲,但从那之后,她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要起床,她帮我穿衣服。我要上厕所,她帮我脱裤子。特别是我要吃要喝的时候,她显示出来的容忍与大度,叫我永世难忘。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借回来的白面,因为那个时候家中是不存粮的。我想吃油饼,母亲就给我和面。我想吃搅团,母亲就给我去做。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纯那么香那么甜的白面了。家里的麦子总是不够吃,母亲给面粉里掺上玉米面,黏糊糊的。但这还算是好的,有时纯粹是地瓜土豆,野菜野果,吃喝拉稀的时候最多。我那时心里就想,什么时候才能大口大口地吃馍?敞开肚子吃上一碗油光滑溜的白面条?那可真的是天大的梦想。然而,我却因祸得福,提前享受了。疼痛来得有点晚,我甚至从那个时候起,竟然莫名其妙地盼着自己生病。因为我知道,只有我病倒了,我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但是这样的梦很快就实现了,我说的不是病,而是吃饱喝足。那是分队承包以后,生产和生活完全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白馍不再是奢侈之物,吃喝也不再是整天牵挂的事。但劳动没有减少,反而更忙了。土地交到我们自己手里,打下的粮食都是我们自己的,堆积如山,吃也吃不完。我记得每年的夏收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交公粮。父母把最好的,颗粒最饱满的,晒的滚烫的麦子送到粮站去。在公家的验收符合标准之后,义无反顾地把麦子倒进库房里,就像是倒进自己的粮仓。自古以来,穿衣吃饭,缴税纳粮。我们受剥削于某一个阶级,遭到压迫,遭到掠夺。而现在却成了国家的一份子,那粮食入仓便是给国家出了一份力。而且这份力,万涓成水,万众一心。没有人愁眉苦脸地去交公粮,男的精神,女的欢喜。有时候是拖家带口,就像是去走一次亲戚,去参加一次宴会,谁也不想落后。我那时最盼望的就是交公粮了,一是热闹,可以看见很多没有见过的人,经历许多千奇百怪的事。二是在交完公粮之后,拿到钱的父亲会带我到街上的小饭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羊肉泡馍。我在这一天是特别勤快,特别有眼色。平常不愿意做的事,我也愿意三遍五遍地做下去,不厌其烦。
   交公粮的时间就那么几天。一个公社有多少个村子?每个村子又有多少户人家?可想而知有多热闹,多紧张。因为家里的活并没有干完,而是挤出时间专门去的。三夏大忙每一件都是争分夺秒的事,所以能把这一天挤出来,足以见其重要性和重视性。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养牛的,套上牛车,拉上麦子,别提有多高兴了。那不是三三两两,而是成群结队,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使命在召唤着他们。家国天下,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幅最壮观的画面。人多车挤,有时候队伍排得长长的,几里地开外。这时等着验收的农户,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凑在一起攀谈起来。说一说今年的收成,说一说天上的时令。总之,是和颜悦色的,是喜笑颜开的,是情不自禁的,高兴溢于言表,幸福飞上眉梢。小孩子在队伍中穿梭打闹,有时也帮大人做一些零活。我想他们一定有和我一样的心思,心里的馋虫早就搅的人魂不守舍了。
   在一顿饕餮大餐过后,劳动又回到自己的田间地头。那农活是干不完的,麦子收割之后,地里又要种玉米。追赶时令,不能错过下种的时间。老天爷也真是开眼,每年在这个时候,总有那么一两天,电闪雷鸣,雨就来了。墒情就像敌情,是刻不容缓的。家里的麦子还在晾晒,地里又该下种了。晨起的朦胧中,我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那头老牛行动迟缓,也极不情愿地被牵走了。当沉默的大地还在沉睡之中,我家的地头已经人头攒动。父母套车把拉来的种子、化肥整齐地放在地上。卸下牛车,套上铁犁,父亲在前,母亲在后,随着被开垦出来的一条一条新鲜的犁沟,种子落下去了,化肥也洒下来了。古老的耕种方式就这样被重复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多年之后,我离开了那片土地,离开了我的故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城市规划,土地开发,我的村子早已不复存在。但那片土地,那些过去,一直在我的心里,一直在我的梦里。包括那片麦田,包括那一望无际的麦子。我很想再回去,弯腰驼背再收割一次。很想把脚再踩进麦田里,让麦浪滚滚,抚慰我的记忆。伴随着儿时的欢声和笑语,就像庆贺丰收喜悦时的他们一样,在金色的麦田里,去迎接我的风调雨顺,去迎接我的日久年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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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品从麦子的来历入笔,进而引出可敬的劳动人民。农民们一年四季辛勤耕耘,把希望寄托在这片土地上,因为他们懂得家中粮足才是富裕的标志。回溯到旧社会,那时土地贫瘠,社会动荡,旱涝成灾,更加凸显了粮食的宝贵。而迷信的人们为了能得到神的庇佑,为了能有一个好的收成,不惜用牲畜,甚至是人来祭祀祈祝,给那个年代留下了深刻而不光彩的历史。等到父母那个年代,祖国已经步入新社会,人们干劲十足,齐心协力建设社会主义,为的也是能家家有饭吃。几代人为了朴素的希望而孜孜以求,不断奋斗,终于彻底推翻了旧社会的三座大山,人民当家做了主人。历经集体劳动,按人分配的年代,大家一起劳作,一起享受劳动果实,令大家很是满足。期间恰逢作者年幼,一次意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回忆,故事描写的活灵活现。待包干到户后,农民们有了自己的土地,可以吃饱喝足了,大家也情愿把好粮食上交国家,共同为国家的发展贡献力量。如今,早已离开农村了,村子也不复存在了,但那些难以泯灭的回忆依然萦绕脑海,依然难以忘怀。散文外延宽广,时代跨度大,故事频出,围绕着粮食为中心回忆往昔岁月,给读者展现了不同时代的宏观场景,难以忘怀那些远去的回忆,并歌颂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文字细腻,故事逼真,中心明确,语言朴实,正能量强,引人共鸣!欣赏,问候作者!【编辑:林火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706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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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林火杉        2023-07-05 11:44:36
  拜读老师新作,新潮澎湃,以回忆的方式将以前的情景精彩呈现,欣赏!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2 楼        文友:林火杉        2023-07-05 11:45:07
  祝老师精彩不断,写作快乐!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3 楼        文友:林火杉        2023-07-05 11:45:40
  感谢赐稿柳岸,这里因你更精彩!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4 楼        文友:成红叶        2023-07-06 17:41:13
  很喜欢这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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