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邂逅(散文)
一
从家到公司,开车只有五分钟的路程,通常我更喜欢走路上下班。在上下班的路上,临街有一座古朴雅致的木屋,木屋的院子没有围墙,只有一块绿色的草坪和几株漂亮的月季。尤其是夏天,草坪边上的一丛金黄色的月季,开得分外妖娆,颇吸眼球。在阳光下,泛着一团团黄灿灿的光,明艳耀眼,光彩熠熠,妩媚动人。每次下班经过,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转头侧目,只为了多看几眼。
我对月季有一种特殊的情愫,看到月季,就像看到亲人一样,感到又欣喜又亲切。父亲是一个爱花之人,在各种花卉中,最喜爱的,就是月季。犹记儿时,父亲在老屋前栽种的月季,品种繁多,色彩各异,红黄粉绿,赛着比色彩,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而我最喜欢的,就是黄月季,感觉那团团金黄,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明媚,热烈,朵朵娇艳,朵朵芬芳,带给人一种生命的激情,也带给人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更带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面对风姿绰约的黄月季,就像面对一个倩丽婉约的美人,让我不能不动心。然而,这株黄月季盛开在人家的院落里,我犹豫了又犹豫,彷徨了又彷徨,最终还是禁不住美的诱惑,走上前,以最快的速度,抓拍了两张照片,转身离开,我要在相册里留下黄月季最美最曼妙的花影。
沿着行人道朝家的方向走去,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到耳际:“喂,你等等!”我回头一看,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他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面部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眸,像一汪澄碧的潭水,泛着蓝幽幽的光。我心想,一些西人是不允许陌生人进入院落的,在我们中国人看来不可理喻,但这就是一些西人的风俗习惯,他会不会责怪我私自闯入他家的院落呢? 我的内心开始变得有些忐忑不安,甚至有些慌乱。
“这花真的好美!”我说出这句话,自觉苍白无力,但只想让面前的这位男子略微消消气,并在心里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谁叫我闯入人家的院子呢?
“你想不想拍摄那株粉色的月季?”男子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不但不责怪,反而邀请我拍摄他家别的花卉。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我可以拍摄那株粉色的月季?
“是的,如果你喜欢。我叫戴维,以后你想拍摄花,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戴维允许你拍摄的。”他微笑着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戴维的话,让我如沐春风,感觉温暖又温馨。蓦然领悟到,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那么完美,但也没有那么糟糕。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善良和温暖的人,他们像一束光,能够驱散我们内心的阴霾,照亮我们的心空。
二
戴维家的房屋,是一座两层楼的淡蓝色木屋,宁静而祥和,房屋前,是一片翠色欲滴的草地,靠近房屋的草坪上,矗立着一株高高的粉色月季花,仿佛与房屋试比高,一朵朵粉色的月季花在枝头摇曳着,婆娑着,空气中,弥漫着月季浓郁的芬芳,吸引着几只花蝴蝶扇动着漂亮的翅翼,围绕着盛开的月季,上下翩飞。
“这月季是我母亲栽种的,已经好多年了。”说到母亲,戴维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您的母亲一定是一个爱花之人吧。”我问道。
“是的,她在农场长大,不只喜欢花,还喜欢种植各种农作物。”他回答。
“我家的屋后,有一个花园,你想看不?”他接着温婉地问我。
“好的。”我欣然回答道。
在房屋的西侧,有一条弯弯的幽僻小径通向屋后,他在前面走,我跟随着走在后面,到后院,感觉豁然开朗,蓦然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很大的园子,周边围绕着篱笆,上面爬满了黑梅的枝枝蔓蔓,在绿丛中,镶嵌着一枚枚如宝石一样的黑莓果,还有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有的蓝,有的紫,紧挨着篱笆墙的,是数株月季花,有的红,有的粉,这样清雅的画面,对我来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花园的西侧,罗列着几个长方形的菜畦,井然有序,错落有致,菜畦中的蔬菜生长得葱茏茂盛,一派绿意盎然,花园的东侧,有一株粗壮高大的核桃树,洒下一地绿荫,树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坪。
“这是我母亲栽种的马铃薯。”戴维指着我身边的一个菜畦说。
我低头细细端详,那一株株马铃薯,有我的膝盖那么高,碧绿的叶子,泛着绿莹莹的光泽,有一株还开着淡淡的紫罗兰色花,没想到马铃薯开花这么美!
每一个菜畦里的蔬菜都不一样,他一一指给我看,有西红柿、角瓜、芸豆等,在靠墙处,是一片草莓,枝叶间闪着一枚枚如红玛瑙般的果实,他蹲下来,准备采摘几枚给我。我告诉他,那么小,还未完全成熟,不要摘了,他的心意我领了。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感受到,有些西人和我们中国人一样,同样热情好客。
戴维告诉我,这些蔬果都是他母亲在精心侍弄。不过,这菜畦四周的木板和肥沃的黑土壤,是他帮着母亲准备的。他说,这些蔬菜用的是农家肥,是纯绿色的食品,味道比超市买的好吃多了。
看着这一畦畦碧绿的蔬菜,我仿佛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手里拿着一把小铲,正弯着腰在忙碌着……
戴维说,他的母亲本是一个农民,喜欢花花草草,也喜欢种植,如今八十岁了,还是闲不住,每天都会来菜园忙活一阵儿。
我想,栽花种菜,是戴维的母亲在精神上的一种寄托和慰藉,也是热爱生活的一种姿态。
我遐思翩翩,儿时的一幕幕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前。老家的门前有一个菜园,四周围着篱笆,上面爬满了一朵朵粉色的喇叭花,还有小小的淡紫色的梅豆花,透着一份质朴与清新,父母忙着给蔬菜除草、浇水、施肥、做支架等。每年的夏天,黄瓜架下,悬挂着一根根翠绿如翡翠的黄瓜,顶端开着一朵朵小黄花,西红柿的枝条上,擎着一个个宛若红灯笼的西红柿。清晨,摘下一根带刺的黄瓜,上面还悬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洗干净,咬一口,脆生生的,满口清香。如果去菜园中采摘西红柿,还未走近,远远就能闻到西红柿浓郁的香气,摘下一个红彤彤圆润润的西红柿,从中间掰开,红色的沙瓤,果汁充沛,咬一口,汁液流淌,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接着,又鲜甜,又甘美,一种原汁原味的清香,融合着西红柿熟透的醇香,一股浓郁的香气,冲进喉咙,直达肺腑,最后落到心里。
儿时菜园的蔬菜,都是农家肥喂养的,孕育的蔬菜是最本真最原始的味道,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清香味道。如今,在超市买的西红柿和黄瓜,即使凑近鼻子,也闻不到那种清香味,吃起来更是索然无味,这些化肥孕育的蔬菜,早已失去了本真的营养和味道。让人更加怀念儿时父母栽种的蔬菜,“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只能在记忆中找寻了。
三
戴维指着身旁的一棵高大粗壮的核桃树,对我说,这棵树已经有四十年树龄了,是他父亲亲手栽种的,刚栽种时,是一棵不到半米的小树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小树苗的高度,经过四十年的岁月,长成了如今这株参天大树。他边说,边伸出双手,环抱树干,并将脸贴在树干上。他说,看到这棵树,就像看到父亲一样,仿佛父亲还活着。
我抬头仰望,这棵核桃树葱郁,奇崛,苍劲,卓然独立,站立成一种大气凛然的姿态。巨大的树冠,就像一把巨伞擎在那里。一缕缕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落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影影绰绰。在碧绿的枝叶间,悬挂着一嘟噜又一嘟噜的核桃果,圆圆的,绿绿的,光洁圆润,有的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
我对他说,给我说说您的父母吧。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给我讲述关于他父母的故事,有些曲折,也有些荡气回肠。
他说,他的父亲出生在乌克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进攻乌克兰,战争全面爆发后,乌克兰境内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民不聊生,许多乌克兰的平民开始了大逃亡,这其中,就包括他的祖父母、他的外祖父母,还有他的父亲,他们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历尽千辛万苦,最后逃难到了南美洲。初来南美洲,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生活异常艰难,也异常困苦。
父亲长大后,来到了加国,并学习了木匠的手艺,靠着一双勤劳的双手,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他的母亲在南美洲出生,但外公外婆是乌克兰人,在二战期间,他们从乌克兰最先来到中国,在中国待了两年,在这期间,他的大姨出生,还取了一个中国的名字。两年后,全家人乘坐一艘小船,在颠簸动荡中,辗转来到了南美洲。为了生存,开荒种地,慢慢有了自己的农场,他的母亲自小就与农作物为伴。
由于阿姨是在中国出生的,基于这种关系,戴维对中国有着特殊的情感。我和他说起我是中国人时,他用汉语说“你好!”我很惊讶于他会说汉语,他说,就只会说一点点,比如“谢谢”,比如“再见”。
他接着说道,外公一家人后来也移民来到了加国。在加国的一个教堂,父亲遇到了母亲,他们两情相悦,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后,两人最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四十年前,他们从另一座城市来到这里,父亲是一个木匠,亲手建起了这座房屋,并栽下了这棵核桃树。
这棵核桃树,就像是一个岁月老人,见证了戴维的成长历程,忠诚地守护着这座古朴的房屋。
当他提到乌克兰的时候,我蓦然想到,当下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战火不断,并伤及了很多无辜的平民百姓。
“现在本是和平的时代,不应该发生战争,但俄罗斯和乌克兰却战火不断。”我说道。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在网上,看到居住在乌克兰的一家四口人,在逃难时,被苏军的炮弹炸死,横尸街头,那个英俊的男孩刚满十八岁,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才九岁,真是太悲惨了!戴维说着说着,眼圈变红了,他说,那是他的同胞,他感到心很痛。他想,他应该为那些难民做一些事情。
于是,他去教堂,联系到更多有爱心的人士,帮助乌克兰的一些难民,移民到加国,并帮助联系酒店的老板,提供免费的住处;帮助联系雇主,给予就业的机会;帮助联系学校,方便子女求学。戴维说,虽然自己的力量还很微薄,但每帮助到一个人,他就感觉到由衷的欣慰,能把同胞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救人于危难之中,胜造七级浮屠。
我看着他,感觉他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我相信,他的仁慈和善良的心地,以及对生命的尊重和关爱,一定会给他带来福报,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太阳西沉,一缕璀璨的霞光落在核桃树上,也落在戴维的身上,沐浴在霞光中的戴维,身上散发出圣洁的光芒。
托尔斯泰说:“战争的形象,是流血、痛苦和死亡。”战争带给人们的,只有苦难。
罗曼∙罗兰说:”从呼喊的深渊中,从一切憎恨的深渊中,我要向您高歌,神圣的和平。”只有和平的环境,人们才能快乐幸福的生活。
“希望战争能尽早结束,希望世界和平,人们能安居乐业,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对戴维说。
“是的,希望世界不再有战争。”戴维回答道。
我和戴维挥手道别,沿着人行道向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想,如果追溯历史的话,乌克兰和俄罗斯属于同根同源,同属东斯拉夫民族,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有着同胞的血缘关系。这让我想起了中国的宝岛台湾,自古以来,台湾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因为台独势力和美国等国的扰乱,台湾这些年局势动荡不安。我衷心希望,中国能早日实现海峡两岸的统一,台湾能早日回归到祖国的怀抱,这也是台湾同胞和大陆同胞的众望所归。
我抬头仰望,此时,天边的云霞,就像燃烧的火凤凰,光芒万丈,灿烂辉煌,一如黄月季的明媚和昭然,我心亦粲然。
邂逅花儿,邂逅一个人,邂逅了一段段故事。多么想只看到如月季花一样的颜色,和月季花一样的情操,但花儿的背面我没有去看,生怕让我失落,就像了解了那些栽花植树的人的经历,想到如今的世界并非如花一般祥和美丽,心中顿生悲怆。
邂逅花事,享受美好,千万别突然面对战事。我多么想每天都邂逅美好,哪怕不能遇见,只重复地遇见那团团簇簇的月季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