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旅游大巴车拉着我们去往天生三桥景区，车载电视反复播放一首MV《上武隆》。歌词走心，曲调明快，歌手云朵甜美的演唱悦耳动听。我的乐感还不错，很快便能跟着哼唱起来：上武隆与你相逢，不知不觉入画中，今生今世为你来，上风上水上武隆……
　　 山水美不美，有时取决于一个人的视界。如同纺织女工看惯了经纬，不会对线条有啥特别的惊喜，见多了山重水复，眼界开阔了，我也不免暗自思忖：武隆真有歌里唱得那么美吗？
　　 从涪陵乘坐城铁，四十分钟便到重庆武隆区。武隆不愧是全国首批全域旅游示范区，旅游环境非常优质，文旅服务完善周到。出火车站，下扶梯，乘坐蓝色大巴车去仙女山镇。大巴车沿着柏油路一路向上，盘旋在群山之中，左手边青山葱茏，右手边沟壑纵横。司机神态自若，笃定地开着车，如履平地，我们却觉得有些胆怯。幸好车窗外风景独好，令人目不暇接，一时间竟忘了车行山崖之上。
　　 武隆位于乌江下游，武陵山与大娄山峡谷之间，喀斯特地貌造就了崇山峻岭、岗峦陡险、沟谷纵横。一条武隆河把这里分成上下两个部分，当地人把处在上游的地方，称之为“上武隆”，把处在下游的地方叫做“下武降”。汉族、苗族、土家族、仡佬族等十三个民族，四十多万人口和谐安逸地生活在山清水秀之地。武隆素有“万山如画”“水陆咽喉”之誉，除了喀斯特地貌、丹霞地貌等自然景观，还拥有三峡文化、土家风情和秦汉文化等人文景观。我们行旅匆匆，又偏爱大自然的瑰丽壮观，便选定了两个自然景观：天坑和地缝。
　　 云朵在歌里唱道：“九天银河有意，落入天坑地缝，醉了神仙惊了梦。”我们不似神仙醉在天外，年轻时的梦早随着年龄的增长消散一空，无梦可惊。游走游历，朝往暮归，只为遇见自然之美，与欧阳修一样“在乎山水之间也”。
　　
　　 二
　　 我和妻子在天坑入口外排队约四十多分钟，又在电梯那里等候了二十多分钟。这在以往的行旅中从未遇到，足见来武隆旅游的人之多。终于乘上电梯，快速下降八十多米，犹如“神兵天降”，落在天坑之外。
　　 天坑就是天生三桥，一个景区两名字，我更喜欢天坑这名，形象且接地气。以前在贵州荔波大七孔景区见过天生桥，就是巨大山体上有一个大洞，圆弧顶，下可以行人，便称之为“桥”。但一个地方能有天然石桥三座，还是头回听说，心中充满期待。不过，令我纳闷的是眼前就是一个大山洞，我们正打此走过，为啥没有标示为天生桥？高大的山体，山石突兀，怪石嶙峋，洞口大开，可以瞥见天坑一角的绿色植被，“天福官驿”翘起的屋檐，还有石径上来来往往的游人。
　　 走过洞口，回头看看，这个洞既然不算是天生桥，那它应该算做天坑的天生大门，门里门外，各有不同。门外，一波又一波游人乘着电梯下到天坑外，沿着石径台阶一步一步涌来，都想早一步挤进门里。那么，门里呢？再回首，壮美一词如同陨石划过天空，实实在在地落在山脚下，惊得四周青山一个机灵伫立静默，惊得身前身后的游人不住嘴地赞叹：“真是太美了！”
　　 目之所及，是几座耸起的大山，山头凸起，山体陡峭，遍野含翠，万木吐绿，像绿色的海倾泻而下，化不开的浓绿遮蔽山体，看不见山是黄土，还是褐岩。与之相对，则是陡峭的崖壁，壁立千仞，如同斧劈刀削，青黑色的崖上点缀几许绿意，像绿色的小溪倒挂山上，苍翠欲滴。略微一扭头，便可望见山与山连接之处隆起一座超大“拱桥”，天生三桥的第一桥——“天龙桥”。
　　 一条石板路从“拱桥”下逶迤延伸，通向绿油油的深处，或者说那些无所顾忌的植被，掩盖住泛着青光的石板路。低首，一座灰墙黑瓦、四四方方的庭院，悄然坐落山谷之中、危崖之下。是寺庙，还是民居？里面住的是神仙，还是凡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速走到谷底，走进桥下，融入葱茏青翠之中，没人愿意在半山腰的石阶上磨磨蹭蹭。
　　 地处羊水河谷地的天生三桥风景区，实际是由“三桥两坑”构成。大约隔着一公里左右，依次是天龙桥、青龙桥、黑龙桥，中间隔开的两块平地，分别为天龙天坑和天鹰天坑，形成一个“一峡有三桥，三桥夹二坑”的地质奇观，也是亚洲最大的天生桥群。
　　 来到谷底，先是近距离打量“天龙桥”，高大，威武，站在桥下倍感人之渺小。桥下有浅浅的河套，大大小小的石头散落其间，如果是雨季，这里或许是溪水潺潺，或许是小河奔腾。一大帮游客站在小道上，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高高抬起，纷纷翘起大拇指。我非常好奇，难道这么多人都在给天坑景致点赞？原来，远观“天龙桥”的孔洞，很像一个翘起的大拇指，大家翘大拇指是为了与天生大拇指同框。忽的想起，早先读到的一句话：“对于人类来说，我们的幸运在于，上帝似乎也正好是个完美主义者。”难不成造物主在倾情打造了天生三桥后，自己给自己的“作品”先点个赞？
　　 往回走几步，人就在“天福官驿”的朝门前。两个矩形的四合院组合起一个青瓦灰墙、庭院深深的仿古建筑。“天福官驿”面对葱茏青山，背靠万丈悬崖，四周是峥嵘的岩石，又裹挟在绿意盎然之中，古韵悠悠，又透着一股阴深萧煞之气。据说，在唐朝时这里的确建有驿站，后毁于战火。张艺谋拍摄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时，重新修建了这个驿站。不得不佩服张艺谋的审美意趣，一座古色古香的驿站给幽幽空谷增添了一抹灵动，和无尽的想象。站在仿古驿道边，仿佛可以看到大唐信使策马而来，越过山梁，踏过清溪，穿过天生桥，在驿站里洗去征尘……
　　
　　 三
　　 我们沿着小路，蜿蜒着朝“青龙桥”走去。
　　 路边一个高台上，立着一尊红色雕像。凑近一瞧，是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变形金刚。想起刚才在景区外排队时，也见过一个变形金刚的雕像，原来这里也是电影《变形金刚4》的取景地。没想到景区里也有变形金刚，不禁哑然失笑。与巍峨的山、陡峭的绝壁、高耸的天生桥相比，变形金刚显得非常渺小，分分秒秒就输在天坑的壮美之下。过去常用“巧夺天工”一词来形容或比喻某个人工产物的精美，实际上再巧，也没人能夺过天工，再能也无法胜天。变形金刚也不例外，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乏善可陈。
　　 行不多远，就是第二座天生桥——“青龙桥”。高高耸立的桥身足有三百多米，跨度约四百多米，是三座天生桥中垂直落差最大的一座。所谓桥身实际就是山体，是山就有植被，藤蔓悬垂，绿树灌木野生生地这一簇、那一片，肆意张扬着盎然的绿意，这桥就是暗绿色的，好似青龙冲天一飞。但大多数游客并不认同青龙飞天的造型，他们的认知体验多来自现实生活，在游人看来这个桥洞就是一把大刀。于是，纷纷站在孔洞前伸出右手，拍一张手握大刀的照片。我从照相机取景框里仔细端量青龙桥，还别说群众的眼睛自然雪亮，真的就像一把巨大的单刀，刀背笔直，刀刃弯向刀背，刀尖突出。
　　 过“青龙桥”，步入天鹰天坑。一条小溪呈现眼前，缓缓流淌在两岸绿树之中。临近黑龙桥，山上有泉水流下，错落有致，轻快欢畅。一时半会我们分辨不清哪个是“三迭泉”，哪个又是“一线泉”，但“珍珠泉”还是一眼就能辨识的。清泉从高高的山崖上流下，被一块凸起的岩石阻挡，水流散开，变成一片水珠掉落下来，阳光下晶莹剔透，好似珍珠撒落。有了涓涓的小溪，有了轻盈的山泉，天坑里的山、崖、石都变得柔和起来，壮美又不失妩媚，惹人心醉。
　　 黑龙桥位居三桥最后，桥色深暗，于是便以黑龙命名。但我始终有个疑问，青龙与黑龙，不都是一个色吗？一过桥洞，听见一个导游说，把手机光圈调暗，你们看像不像一条跃起的鲤鱼。一片举起的手机，一阵赞同声：像，真像。三座天生桥均以龙命名，形象地说明了三桥的壮阔和气势宏伟，表达了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崇拜。游历之中，无非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是否悦目，能否赏心，都是个人的心理认知、情感体验。所以，我觉得大拇指、大刀片、活鲤鱼更形象生动，灵动而鲜活，富有生活情趣。
　　 “三桥两坑”都走完了，我却痴迷于山脚下一湾碧水。它不是湖，因为没有湖泊那么大。它不是河，因为水面波澜不惊。它是一个潭，水波不兴，碧绿深邃，像一块绿色宝石镶嵌在大山深处。细细的，似乎看不见的波纹轻叩山脚，既像一个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又像一对恋人拥抱亲昵。潭中没有桥，也无亭阁，只有一叶扁舟静卧水面上，一只红灯笼挑挂船头，倒映水中，那片潭水便有一抹微红。远处青山连绵，山色葱茏，林壑幽深，山的倒影跌落潭中，山水融合在一起，恍若水生山、山拢水。若是春天，山花绽放，桃红柳绿，怕是这潭要热烈地如舞女翩跹起舞。
　　 我坐在潭边树下，尽享这美妙的一刻。
　　
　　 四
　　 在天坑外的服务区吃了碗抄手，稍事休息后，立即换乘去往地缝的接驳大巴车。车子一启动，云朵又唱上了，我又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
　　 小时候，学习不好，还兼具调皮捣蛋。有一次，把老师惹恼了，指着我吼道，这么大的人没羞没臊，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当时，傻傻地想，这地球上有地缝吗？现在我就站在景区验票处，一行大字清晰可见“龙水峡地缝”。看来老师没说错，这地球上除了高山河流、雪山草原，还真的有地缝。地缝也就是峡谷，一种喀斯特地貌景观，千万年前造山运动结果，大自然的又一杰作。
　　 绕着山腰拾级而下，很快就到了地缝入口。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洞，幽暗中刮着寒凉的风，风循着窄窄的峡谷而去，我却看不到树木摇摆，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寒凉之气。这让走在曦微幽昏夹缝里的人们倍感清爽，一扫一路走来的闷热，木栈道上便生机勃勃，寻胜探幽，笑语盈盈。
　　 地缝不长，大约有两公里。在木栈道上逶迤前行，“初极狭，才通人”（陶渊明），复行数百步仍极狭。峡深壁立，峰耸入云，藤萝老树遍布谷底山崖。仰头看，一线天光，高高在上，幽邃如同梦境，不知身在何处。与涪陵大裂谷的坚毅特质不同，龙水峡地缝是壮美之中透着柔美。悬崖千仞、岩壁绝险、幽深曲折，这是峡谷特有的壮美，而地缝里的飞瀑流泉、溪水长流，则平添了柔和之美。
　　 三注叠泉从天而降，落在谷底岩石上，发出阵阵轰鸣声，溅起一团白雾。谷中水边有小桥横卧，充满野性的峡谷，一下子荡漾起浓郁的人文气息，人与自然交融，窄窄的狭缝似乎宽大起来。这让我想起了西湖，如果没有白堤、苏堤，没有断桥、曲院，没有净慈寺响彻湖上的晚钟，西湖就是个大水塘，恐怕难以走向盛大。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相得益彰，一座简简单单小桥便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站在小桥中间，一袭黑衣，裙裾飘飘，长发飘飘。她的同伴蹲在我身前不远处，拍了几张黑衣女孩凭栏远眺的背影，大声指挥女孩伸出双臂，于是黑衣女孩拥抱着峡谷，把清清天上之水揽入怀中。画面太美，我赶紧按下相机快门。
　　 刚要转身离去，一个身材矮小、胖胖的“大妈”跨步桥上，面朝倾泻而下的清泉。她的丈夫蹲在刚才女孩的位置上，喊道把手伸出来。“大妈”似乎没搞明白该如何造型，丈夫又喊道：“像刚才那个女孩那样。”于是，“大妈”给明亮的山泉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我笑个不停，这笑丝毫没有嘲讽的意思，是开心的笑。修长也好，壮实也罢，拥抱大自然的心情并无二致，同样是欢乐的，这也恰是行旅的意义所在——把快乐留在心底。
　　 继续在栈道上行走，因为那飞流而下的泉瀑，脚下已经是清清的溪水。溪水也是欢快的，像秋天里海岸上的白云，不时变换着身形，时而急促流过，打着调皮的漩涡，时而缓缓流淌，与那凸起的山岩说着悄悄话，而后平缓处干脆静如潭水，温润如玉。人生旅途慢慢，这一刻跋涉的尘埃烟消云散，心如水洗，宁静而清爽。
　　 我们时常陶醉在自然之美中，山美水美，山清水秀，殊不知越是景色奇美的地方，越是险远之地，“人之所罕至焉”（王安石）。所谓壁立千仞、群山巍峨，换个角度看就是天堑、屏障，大山里的人走不出大山，早年的武隆就是这样。武隆历史悠久，西周时期为“邑”，蜀汉时期为县，唐高祖李渊在位时，设为武龙县，后改为武隆县。但由于山高水险，交通不便，武隆经济一直非常落后。好在换了人间，武隆走向了世界。我注意到今年一月，武隆区长在人大会上所作的政府报告：“聚焦国际化，旅游‘三次创业’引领产业升级”。行走在武隆壮美山水间，不仅能领略到世界自然遗产原生态的魅力，而且真切地感受到武隆人逐梦前行的壮丽之举……
　　 走出幽谷地缝，已是午后斜阳笼罩。一黛远山峰青岭翠、林森木秀，山腰上一幢幢农舍披上金色的外衣，山脚下田里的玉米长得一人多高，幽深的山谷掩在翠绿之中。大巴车沿盘山道开往仙女山镇游客中心，或许是玩累了，或许是兴奋过头了，此时车上的游客少言寡语，只有云朵在唱歌：
　　 上武隆与你相逢，不知不觉入画中，今生今世为你来，上风上水上武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