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带有神性的牲畜
　　
　　 在乡下，一头老牛约等于一枚
　　 被泥土包浆的棋子，以一生的
　　 忍辱负重，刻印黄土地上棋盘的经纬
　　 棋局上的胜负是主人的事儿，牛只负责
　　 用坚硬的角，死死抵住生活的艰辛
　　 并在黑夜里，反复咀嚼，吞吐
　　 其中难以消化的部分
　　
　　 牛有时是一枚，带有神性的棋子
　　 让主人更容易拿捏那些，绕不过去的
　　 沉重和救赎，老牛日渐僵硬的骨，撑起了
　　 主人在生活重压下，慢慢弯折下去的腰
　　 让秋后这万物渐渐倒伏、飘落的风景
　　 在夕阳下被一双看不见的手
　　 托举成一幅燃烧的，油画
　　
　　 ◎牛，是农民的长子
　　
　　 在乡下，没有人会在意牛在户口本上的
　　 缺席，牛更习惯用温润的舌头
　　 舔亮农家四处漏风的日子，年轻的牛
　　 在拉紧犁铧和破车的间隙里做梦
　　 草木细碎的呐喊和雨点滴落的回音
　　 让牛对土地的膜拜，变得迷茫，鸟雀轻佻的
　　 嘲弄，淹没于新宅落成的鞭炮声中
　　
　　 星空下，只有主人能和老牛秘不示人的
　　 咒语，通灵，老牛先于长子扛起
　　 主人的梦和未来，老牛清澈的眼神里
　　 深藏着一条河，和在河流里打磨着的
　　 刀影，此时骑在牛背上的孩子，正悄悄
　　 用初春苦涩的柳笛，唤醒牛背上
　　 藏在皮毛下的一层层，早已结痂的暗伤
　　
　　 ◎牛，把痛留给黑夜
　　
　　 牛角在黑暗的缝隙里，探出锋利的寒光
　　 月光弯折，一声叹息随鸟鸣，滑落
　　 牛壮实的身躯每摇晃一下，就让锐利的倒影
　　 沿着向内生长的疼痛，再探出了一寸
　　 锈迹斑斑的锁孔里，没有消解疼痛的答案
　　 牛咬紧充满戏剧性的因果，秘密
　　 一直关在门内，刮瘦日子的风一直未停歇
　　
　　 牛用一生的俯首，和单调的哞语，朝圣
　　 在生死疲劳的路上，牛是最有可能
　　 撞倒南墙的幸运者，树荫斑驳的暗影
　　 包容了牛在乡村故事中，所有荒唐的过往
　　 旧伤如弹片般镶嵌在骨缝里，牛在唢呐声中
　　 逆流而上，远处岸边明灭的萤火虫
　　 让牛有了新的方向，鲜嫩多汁的草地有如童话
　　
　　 ◎牛，渐行渐远
　　
　　 身体中那些坚硬的痛，和盐味道相同
　　 大雪下了一夜，曾经在春夏柔软的夜色
　　 被雪擦拭出刀锋的寒，犁铧早已脱落的牙齿
　　 让撂荒的土地杂草丛生，主人被辛辣醉倒
　　 老牛被树叶填充的胃，再也磨不碎眼前
　　 接踵而至的粗粝，牛棚的门越来越窄
　　 血珠和浊泪，牵引出黑暗中那些发亮的细节
　　
　　 被土地所抛弃的牛，走进了命定的结局
　　 远处飘来肉汤的香味，恍如隔世
　　 曾经被神性的尊严所眷顾的牛
　　 以蚂蚁的腰身，托举起养家糊口重量的牛
　　 终于在虚幻中被解构成，孩子稚嫩的读音
　　 画板上简单的线条，超市里的骨肉
　　 以及为数不多和牛有关的人，模糊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