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车过滴水岩(散文) ——大车开过滴水岩
中午时分。山沟里农户的房顶开始冒出了炊烟,那袅袅升起的炊烟被凉爽的山风吹成山里特有向天空漫长的山道。那七变八拐的山道穿过两人高石岩旁的竹林,桤木树,柏树,棬子树,桐子树翠绿的叶与陡峭的土坡顺山势向上攀升着。
从山沟最高的遥宝山右下边的光坡梁子下面,半山腰的公路上走来了一个十几辆马车的车队。那是云龙区供销社给金马公社供销合作社运送生活用品与商业物资的马车。车上装有煤油,布匹,食盐,酱油,白酒,白糖,草席,胶鞋,花瓷盆,保温水瓶,牙膏,牙刷,雪花膏,洗脸帕,毛巾,肥皂等等。车队每天从区上到光坡梁子下这个巨大的拐弯处,基本上就是中午十二点钟左右,而且这个拐弯后还有十多里的下坡公路就到公社的供销社了。因此这个平坦的拐弯处是一个非常好的歇气喝水的地方,而每天到了马拉车过光坡梁子也就是中午山沟里各家各户生火做饭的时间。这个时候大多数的大人们都还在山上的地头干活,家中的老人和刚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就忙着做中午饭。
马拉车队的车轱辘两边都有皮带刹车把,从遥宝山的滴水岩垭口有一段两里多路的下斜坡,因此,只要马拉马一过滴水岩那十几辆马车都会发出:“叽叽嘎嘎。”的刹车声和马脖子上摇动出“叮当,叮当”的铃铛声,那声很清脆地在山沟里回荡着。在马拉车车队里有一个头高马大的杨大爷,是我们生产队中间院子王叔家军娃子的外公,也是那个马车队的队长。马车队经过滴水岩,光坡梁子的公路到公社的供销社卸完货物后,又会回装一些粮食或者收购站收购上来农村的废铜烂铁、药材等回区上的交通运输站。就这样,那十几辆马车的车队在这条山间公路上来来回回十多年。后来区上才有了解放牌大汽车,公社农机站也有了七八台东方红,丰收二七拖拉机,每一个大队也都有了四五台手扶拖拉机运输农业生产等物资。公路,还是这条只能过一辆汽车的石子路面公路,如果对面有大货车过来,会车时双方的驾驶员都会格外小心,寻找一个稍稍宽一点的路段才能顺利会车。
我家在滴水岩下面的光坡梁子对面一个叫小湾的山湾里,院子里住有十一户人家。其中有五户是五队的,六户是四队的,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五队社员的房子会在四队的地界上?我们一出门土地和田坝都是第四生产队的,而且我们几户人要走完一条沟才到第五生产队的地界。一九七七年三月,我十三岁。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商量,因为我们四弟兄渐渐长大,房子有些住不下了,需要把院坝南边靠猪圈旁边那两间早就安好屋基的房子修建起来,这样一来就需要先买两方木料和烧一窑瓦。那个时候我们生产队保管室大晒场的右边有一座瓦窑,这座立式的瓦窑一窑可以烧一万六千匹小青瓦。父亲就请来了王师傅,邓师傅俩位瓦匠在保管室的石板晒坝上,请人从瓦窑下面的山湾大堰塘里担了一大堆做手工瓦用的泥巴。大约十天三后,邓瓦匠他们就在晒坝上用最原始的手工车转平台做出了一万八千匹泥坯瓦,晒瓦筒子和收瓦坯子都是我和母亲两个人搬来搬去。有太阳的时候从阴凉的房檐下搬到晒坝上,到晚上前又搬回去因为泥坯瓦最怕淋雨。那段时间我和母亲的手指皮都被泥瓦坯磨穿了痛的钻心。两个月后泥坯瓦也全部干透可以装窑了。爷爷在区上的煤建公司买回一车煤炭,一天晚上大拖拉机就把一吨多煤炭卸在了光坡梁子下拐弯前面一点的公路边上。
我记得,父亲扛上晒席和被子在公路边上守一夜的煤炭,山里夜间的雾气太重,我发现父亲头天晚上盖过的被子都是湿漉漉的。因为那时的煤炭非常金贵,没有关系根本就买不到。第二天一大早,父亲请来七八个人用箩筐把一车煤炭挑到了沟对面的瓦窑上,随后也是邓瓦匠他们装的窑,烧的窑,最后瓦出窑的时候。一匹匹青亮有轻微钢声的小青瓦让我们非常开心。再看那个不到三十岁的邓崇华邓瓦匠,在窑里光着膀子往上递瓦除了牙齿和眼睛,全身黑炭的样子让人不禁掩嘴而笑。要说邓瓦匠他们才是真正走乡串户的手艺人,是千家门上的客,靠一只木头做成的泥瓦筒子,一把像瓦片一样有弯度铁片做成的泥掌子,一做就是几十年。
后来,我们家又请了木匠改木料做门窗,土匠挑泥巴夯土墙,把院坝上的屋基修建起了两间小青瓦房,我大哥大嫂结婚就是在那两间房子里。屋子不大但很精致,地面是我和母亲用箩筐一趟一趟从后山六队那边大队石灰窑上挑回的石灰颗粒铺设的,平整而结实。后来我父亲顶替区上一家铁器厂当工人爷爷的班,成了乡镇企业的工人。
滴水岩这条石子公路我从小到大不知走了多少回,长大后学会了木匠手艺,进了一家木工厂。那时候每个月的工资只有六七十元钱,省吃俭用存了八九个月的钱。才勉强买了一辆二八圈的“永久”牌自行车,每天家里区镇上骑着自行车早晚跑两趟好几年,哪里拐弯,哪里下陡坡,哪一段路又直又平都了如指掌。后来农村的木匠手艺人太多,一个生产队都有六七个,在乡镇上的家具厂也就那么七八家,木匠也挣不了什么钱。许多木匠也都改行干别的行业了,比如学厨师,进城搞建筑,搞装修,我也跟随打工大军离开了家乡到省城在一家化工厂上班搞销售学习机械维修等等。
十多年后,又一次回到家乡滴水岩,遥宝山还是从前的遥宝山,光坡梁子还是原来的光坡梁子。唯独变化非常大的是这条从前又窄又弯曲的石子公路变成了双车道又宽又平坦的沥青大公路。
开车经过滴水岩,垭口旁边大石岩下的水井和从前的观音菩萨塑像还在,以前每天坐在石头上摆龙门阵(聊天)的生产队老会计王大爷,章大爷,李叔,爱说笑话,抽叶子烟会开柴油机和修理柴油机的洪大爷,最喜欢讲历史戏剧故事的伟大爷他们都去哪儿了呢?小时候从滴水岩走过时那垭口中间,一年四季从几丈高不断滴着山泉水,半人高处的那个石碗还在,那石碗里清澈甘甜的泉水还在不断地流淌。
当我们的奔驰750开过滴水岩,过山风吹拂着那高岩石头上的杂草,落几声清脆的雀鸟声,车窗外有许多不断升高的农家小楼,也有不断退后的曾经熟悉的同学,亲人们镶嵌在滴水岩乡间田园风景里的笑靥,早已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