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不禁掩卷沉思。这是一本小说集，正是现在拿在手里的这本1982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马尔克斯的中短篇小说？这的确让人感到有些意外和惊喜，就像是在寻找某种渴望已久的东西时，却不经意地在路边发现了一些同样有趣的东西一样。小说集的扉页上有一帧马尔克斯的半身肖像，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岁的男人，短发、浓眉，蓄着一撇浓浓的胡子，抿着嘴半侧着身子望着我，眼神充满悲悯。无法确知这帧小像的具体年月时间。
　　 1982年，马尔克斯54岁，我还远没有出生。之后过了有将近20年的时间，我第一次听到了马尔克斯这个名字，但是却是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这位哥伦比亚作家，还有他的小说。他在我的记忆中到底沉默了多少年？
　　 马尔克斯这个名字，我记得那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在一堂课上无意中提到的，并且一句话就带过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马尔克斯的名字，那个语文老师既没有提到他的年龄，也没有说出他的性别，甚至连国籍也没有提及，她只是对我们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大家可以找来看看，接着又继续讲课了。当时的那四个字在我的脑海里的概念，仅仅只是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的名字老师每天都会提到好几个，所以很快我就将它们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了。这之后再次听人说起马尔克斯，则是因为他的《百年孤独》。
　　 这部被认为体现马尔克斯主要文学成就的长篇小说，一直被我身边的人所津津乐道，其中大部分的原因在于它的经典开头。这个经典开头在那些人嘴里被说得神乎其技，甚至到了开启一派之先河的地步，但是当时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只能是对牛弹琴，那时的我对文学还远远谈不上喜爱，对写作的认识也还只是停留在作文的水平，更不会为此而特意去看一看那部拥有经典开头的长篇巨制了。我第一次真正开始大量阅读文学作品，是在上了高三之后，读的东西很驳杂，也没有任何系统可言，有时候完全只是因为它们可以打发时间，缓解现实生活的枯燥无味。所以没有想到要去把《百年孤独》找来看看也并不足为奇，甚至在整个高中时代，这样的念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以后的若干年里，马尔克斯便只是一个名字，他一个人在我记忆的深处踽踽独行。
　　 马尔克斯这样孤独的漫步，在我的脑海里虽然远远没有一百年那么长，但是最终他还是从记忆的后台走到我的面前，像是灵光一闪，幕布拉开，我们在书架之间狭长的过道里相遇了。人生在那一刻充满了戏剧性。
　　 我拿着这本1982年出版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想像那一时期的拉丁美洲文坛。关于拉丁美洲文学，英国著名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曾在自己1981年1月2日发表于秘鲁《新闻报》上的一篇文章里说道：“拉丁美洲文学是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文学。”而在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加西亚·马尔克斯无疑占据着重要地位。在这本小说集中，译者在序言里这样评价马尔克斯：“他是哥伦比亚当代文学的代表人物，不仅在拉丁美洲，而且在欧洲、美国以及苏联、东欧等许多国家都被公认为当代杰出的作家。”
　　 关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在此，我需要引述一下译者序言中的一段话，那段话是这样写的：“但是，拉丁美洲小说并不单纯袭用欧美现代派的创作手法，而是结合本地区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印第安文化，将上述创作手法加以丰富、加以发展，把现实与幻想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把看来不真实的东西写得十分逼真，把看来不可能的东西写得完全可能，从而形成了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
　　 我不知道作为先锋派作家的余华是否曾受到过马尔克斯的影响，但是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这是我在读完小说集中一篇叫《枯枝败叶》的中篇小说之后的第一感觉。然而在没有充分的论证之前，这种结论纯粹只是我个人的一种感受，它充满了个人的主观色彩。无疑，这也是我阅读各类作品时的一种习惯。有时候我喜欢对比，尤其是让自己感到喜欢的作家，我喜欢让他们站在我的记忆面前，进行一场辩论或者是对话。马尔克斯便是其中之一。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枯枝败叶》写于1955年，马尔克斯27岁。比起他更早期的作品《蓝宝石般的眼睛》、《纳沃，一个让天使等待的黑人》，这时的马尔克斯无论是在作品的结构，叙述的语言和节奏，人物的刻画以及主题思想的表达上，都体现出了真正的大家风范。我在五月末天空时晴时雨的天气里，分两次读完了这部中篇小说，其间间隔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但是作品仍然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连贯性，就像抽刀断水水更流。《枯枝败叶》语言的凝练老到，以及严谨的结构，足以成为我笔下一个鲜活的榜样，事实是，这部中篇使得我在阅读《蓝》和《纳沃》时的枯燥乏味变得荡然无存，继之而来的是赞叹和喜爱。
　　 某些作品的魅力在于，它们在无声中拨动了你的心弦，而你却浑然未觉。余华的叙述语言会让你不自觉地开始自言自语，“朗诵”显得有些正式了，我想，余华希望的只是一种聊天式的轻松和趣味性，而在涉及某些深刻和严肃的主题是，他则喜欢——套用马尔克斯的一句话——在寂静中，让我们听见记忆扑棱翅膀时发出的缓慢的、悄悄的声音。格非称之为“不动声色”。
　　 马尔克斯与之相似，“也许往事又在敲击着她的心扉吧”，在《枯枝败叶》里他这样写道。这一切使得我的阅读成了一条被线牵引着的风筝，多少让人有了一些飘逸之感。只是这一次，控制阅读的风筝的那缕细线，被握在了马尔克斯的手中。我们也因此得以开始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尸。”《枯枝败叶》，1955年。
　　 “上校经历了七十五年——一生中一分钟一分钟地度过的七十五年——才达到了这个时刻。”《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1958年于巴黎。
　　 “即使如此，他也不想中断他生平最幸福的美梦。”《巴尔塔萨的一个奇特的下午》，1962年。
　　 “洋葱切完了，她还在望着他，直到消失不见为止，这时他已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障碍物，而是水天相交处的虚点。”《巨翅老人》，1968年于西班牙巴塞罗那。
　　 “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一点她的消息，也没有发现她最后遇难的一丝痕迹。”《纯真的埃伦蒂拉与残忍的祖母——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悲惨故事》，1972年。
　　 “他走出医院时，几乎没有觉察到天空正在下着雪，那雪花没有血迹，柔软洁白得如同白鸽的羽毛，巴黎街道上一片节日气氛，因为那是十年来第一场大雪。”《雪地上的血迹》，1981年11月4日。
　　 最终，马尔克斯站到了记忆的前台，风筝在他的手中越飞越高，他一边轻轻拉着飘离的风筝，一边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