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听评书的幸福时光(散文)
一
生于小山村的我,小时候,条件艰苦,生活单调,满足于吃饱穿暖,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成啥样。有一天,父亲用四个月的工资积蓄,从城里买了一件“奢侈品”——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带回家,我如获至宝,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稀奇玩意,充满好奇和探索的欲望。
这台收音机,长方体的外形,长约三十厘米,宽约十五厘米,厚约十厘米,通体碧绿,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真美。当时村里尚未通电,父亲打开收音机的后盖,装上电池,再转动正面右上角的圆形频道按钮,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每拨动一下,收音机里便播放不同的节目内容,下面还有个调节音量的按钮。于是,漫天漫地的声音,激荡着耳膜,打动着人心,似泉水叮咚,流淌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如霞光万丈,渲染了平淡的气氛,时光变得温馨、妩媚而通透。
各个电台的节目精彩纷呈,有播报新闻的,有唱歌的,有唱戏剧的,有表演相声的……我激动得欢呼雀跃。从此,只要做完作业,我就与收音机相依相伴,收音机链接着外面的世界,并以声音的多姿多彩,让孤陋寡闻的我触摸到一个无比斑斓动人的天地。
二
记得读四年级时,某天中午我突然收听到了《岳飞传》的评书,播讲人是著名评书艺术家刘兰芳,她以摄人魂魄的磁性嗓音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注意力,听着听着我就沉醉其中了,不知今夕何夕。
刘兰芳的声音真是太富于变化,我很难想象评书中那么多的角色竟是她一个人表演,她声情并茂地讲述故事情节,不时将口技表演融合其中,引人入胜,让人身临其境,真的太震撼了。她的声音可粗犷豪放,亦可柔美婉约;可声如洪钟,亦可絮语绵绵;可模拟古琴悠悠,亦可表现雨声淅沥;可演绎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亦可表现众生百态悲欢离合。遗憾的是,每天只播讲半小时,眨眼即逝,每到故事更高潮时,刘兰芳总是来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便戛然而止,吊人胃口,令人望眼欲穿,并满怀期待。
《岳飞传》经典的段落很多,从岳飞出世,周桐传艺开始,包括枪挑小梁王、泥马渡康王、岳母刺字、八百破十万、牛头山救驾、锤震金禅子、挑滑车、朱仙镇、东窗定计、风波亭等情节,刘兰芳演绎得惊天地泣鬼神,过耳不忘。从评书中,我了解到尽忠报国、文韬武略、满腔爱国情怀的岳飞,太令人敬仰、动容。
当时南宋的敌人金军中流传一句话:“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连敌人都如此崇拜岳飞,可见其用兵如神,所向披靡!岳家军所到之处,金军闻风丧胆,丢盔弃甲,哀嚎一片。有岳飞在,南宋江山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可是如此智勇双全、定国安邦的帅才,皇上赵构却不待见他,偏听偏信当朝宰相——阴险狡诈的秦桧的谗言,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岳飞,令人肝肠寸断,悲愤欲绝。
犹记得听到岳飞被害时,刘兰芳说得太动情,我入戏太深,哭成了泪人儿,边哭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怒不可遏地千百遍地诅咒秦桧,巴不得他立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同时我对当时的皇上——宋高宗赵构痛恨不已,这真是一个令人发指的昏君,面对一位爱国名将,满门忠烈,昏君竟然被蒙蔽了双眼,听信谗言,加害无辜,岳飞死得如此惨烈,令人痛心疾首。
彼时我还未读岳飞的《满江红》,后来上初中时读到这首词,感慨不已,又回想起当初听评书的情景,对岳飞的敬重惋惜之情愈发浓烈,对那个腐朽的时代意难平,对宋高宗的无能、愚昧、乱杀忠臣,愈发恨之入骨!学文的感慨,与听书的印象融会贯通,更觉英雄形象深入人心,如山巍峨;昏君奸臣恶行昭昭,令人不齿。
感谢父亲,省吃俭用,买来收音机,不经意间让我受到文学的启蒙,获益匪浅。说是不经意,其实准确地说,是父亲有意为之,有一回拉家常透露,他下决心买收音机,主要是我太喜欢听故事,而他外出上班,没有充足的时间为我讲百听不厌的故事啊,遂以收音机代劳,高明。父亲怎知,这台收音机对我太重要了,远超他当初的想象。听了大部头的著作《岳飞传》,如同一颗文学的种子在我的心田生根发芽,并渐渐长成一片芳草地,足见对我的影响之大之深远。
三
听评书的时光过得短暂又漫长,每次半小时的评书,时间一晃而过,之后又陷入对第二天那个神圣时刻的翘首以盼之中,如饥似渴。一百一十七回,在欣喜与等待中听完,却觉意犹未尽,没有评书的日子,心里空落落的,在茫然中徘徊。然后,每天都在不停地选择收台,渴望继续收到刘兰芳讲的评书,却失望至极。大约过了两个来月,终于在惊喜中迎来了刘兰芳播讲的另一评书《杨家将》,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刘兰芳富有魔力的声音再次飘荡于我的心空,为我驱散空茫。我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每天半小时如饮琼浆,如沐春风,如痴如醉。
《杨家将》讲述北宋名将杨业一家世代抵抗辽(契丹)、西夏入侵的故事。全书通过颂扬杨家世代忠勇卫国,前仆后继的感人事迹,表现了爱国与卖国的忠奸斗争。书中人物众多,性格各异。杨六郎大智大勇,寇天官多谋善断,孟良粗中有细,焦赞义气领先,任炳舍身救友,王强笑里藏刀。书中文有寇准,武有杨延昭,相互配合,合情入理。任炳代友而死,六郎冒名而活,情节感人,真实可信。杨六郎与潘仁美、王强的忠奸斗争,矛盾尖锐。“审潘洪”“黑松林”“云南发配”“牝牛阵”等回目,环环紧扣,精彩绝伦。
每个故事经刘兰芳说出,是那么动听感人,而且极富画面感。我用耳在听,更是用心在感知,整个过程宛如在欣赏电视连续剧,不,比电视剧更精彩,电视剧的画面再美,也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而听刘兰芳说书,却可以任由想象自由遨翔,我随着故事情节的节奏,进入北宋时空,一睹杨家将的风采,情绪异常激动,感慨莫名。
尤其听到“穆桂英挂帅”这个章节时,我印象非常深刻。穆桂英因对宋王昏庸、听信谗言不满,不愿意挂帅出征,用绳索捆了文广,准备进京辞官请罪。佘太君以国事为重,劝说穆桂英回心转意,打消了她的重重顾虑。穆桂英终于同意挂帅出征,去保大宋江山。出征之日,穆桂英全身披挂,威风凛凛,佘太君亲自送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赴战场。
彼时,穆桂英53岁,知天命之年的她,依然意气风发,指挥笃定,她率宋军大破天门阵,战胜了辽军,为两国百姓赢得了和平,青史留名,流芳千古!刘兰芳以铿锵豪迈的声音,将穆桂英这一巾帼英雄的形象强势推出,我听得热血沸腾,觉得女子原来可以活成这样啊。柔柔女儿身,在国运危难时刻,变成力拔山河的猛士,变成笑傲江湖的英雄,旌旗飘飘,力挽狂澜,凯旋而归。这是何等壮丽的人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心生膜拜。
“天门阵”高深莫测,神秘凶险,玄机重重,普通人进天门阵,定然有去无回,而穆桂英从小就深谙此道,她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破天门阵于她而言,正是施展功夫的绝佳契机。于是,一战封神,人们为之欢呼,倾醉。听完这个故事,当时我就在想,女子当学穆桂英,做蕙心兰质、有梦想、有智慧、有担当的人,努力提升自己的境界。她的胆识魄力、她的家国情怀、以及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略,都令人景仰、敬重,堪称楷模,万世丰碑!
听评书,复活历史,走近历史人物,感受仁人志士、英雄豪杰波澜壮阔的人生历程,触摸他们高贵的灵魂,濡染情怀,生发正能量,受益良多。童年的我,感知评书人丰盛璀璨的语言,体悟其如江河般深沉厚重的情感,对我来说也是人文素养的熏陶。我喜欢阅读,乃至后来捉笔写点文字,都与听评书相关。
刘兰芳,是评书大师,亦是我的精神导师,她带给我一场场精神盛宴,让我得到享受和成长。听评书,丰盈了我的童年时光,乃至影响了我的人生。现在,网络媒体发达,但我仍然保持这个习惯,时常会打开手机上的收音机,听听新闻,听听诗歌朗诵,听听脱口秀,听听名著连播等等,让“中国好声音”不绝于耳。
那个年代,拥有一台收音机听评书,那是最美的精神享受,尤其不谙山外世界的山里孩子,听收音机更是一种奢望和不可思议。老师受《岳飞传》、《杨家将》的影响,仰慕岳飞,心怀国家,嫉恶如仇,有正义感。其实,现代孩子真缺少这种教育,也凸显了你父亲教育的高明之处。
文章对刘兰芳评书的语言描摹十分精粹、精彩、逼真,足见老师的语言功底之深厚。
文章结构严密,层层推进。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惟妙惟肖,生动感人。情节张弛有度,恰到好处。好文章,拜读学校。祝夏日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