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芬芳】骂街(散文)
去乡下参加一个婚礼,车子缓慢地行驶在一条便道上。路两边屋舍俨然,瓜果飘香。夏天的清风穿过敞开的车窗扑面而来,恍如在仙境缥缈,沉醉不已。车过池塘边,一个高亢的女人骂人声灌耳而来。侧目望去,见一中年女人站在池塘边的树下,叉着腰在骂人。嗓门之大,盖过了那些正在树上欢叫的知了声。池塘对面,有两个年轻人正慌不择路地往田野里钻。从他们背着的工具来看,应该是来池塘电鱼的,被池塘女主人发现了,在骂声中落荒而逃。
好久没有听见乡下人骂街了。虽然没有听清那个女人骂街的内容,可那抑扬顿挫节奏分明的骂人女声紧随车行,一直在我耳际回荡,久久不能消去。脑海里无端浮现小时候农村生活时遭遇的一些骂街场景。
小时的农村,骂骂人或被人骂都是常有的事。在家里大人骂小人,夫妻对骂,邻居扯皮骂街,成为生活的一大内容。那时候孩子多,小偷也多,家里常有鸡狗被偷,菜地里常有瓜果被人摘走,不管找不找得到偷盗人,主人家通常都会站到村口的晒谷坪中央,扯开嗓门使劲的骂。主骂者基本是女性。我有一个邻居大婶,天生女高音,骂人时特别来劲,还经常带着一把菜刀一块砧板,骂一声用菜刀在砧板上砍一下,仿佛要把对方立斩于刀下,方解深仇大恨。她骂人的脏语特别难听,先骂对方祖宗十八代,再骂对方父母妻女。每一句骂声,必然涉及女人的生殖器官。那时在农村,男女之间偷情叫做“偷人”,偷人是最不光彩最伤风败俗的事,据说放在解放前,有这事的人是要浸猪笼子的。因而特别恶毒,是骂人的最优先语。“你娘偷人!”这句话,也就成为我这位邻居大婶骂街的固定语言。骂声特别响亮,骂后特别解气。情绪饱满、慷慨激昂、惊天地泣鬼神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泼妇。一般小偷小摸的人也不敢招惹她。在那个物质匮乏小偷横行的年代,她家遭遇的被偷盗次数要少一得多。
不止大婶爱骂街,几乎所有的主妇都有骂街的本事,只要家里出现了状况,晒谷坪上必会有一个吐沫横飞的女人站在那里骂街。那时农村娱乐活动少,这类真人秀经常成为一道娱乐风景,引来旁人围观。当然,也有例外,闻声赶来劝前来劝架。
我也有过一次被骂的遭遇,而骂人者是我奶奶。我小时特别好武,是个军工生产大王,做了许多弹弓、箭弓等攻击性武器,带着一帮孩子整天满山满野打鸟,后来鸟都逃离了我们那个区域。我们就打黄瓜,甚至打鸡。有一次我做了一个箭弓,为了验证效果,一时兴起,对准家门口一只黄麻母鸡射了一箭,把那鸡腿射瘸了,吓得我赶紧把新做的箭弓送给了表弟。晚上奶奶清点回窝的鸡,发现少了一只,打着手电到处寻找。终于,在池塘边才找到了这只已经残废了的母鸡。奶奶义愤填膺,跑到晒谷坪中央,扯开嗓门骂了起来。我躲在家里,不敢吱声,哑巴吃黄连,心里苦呀!
骂人,骂街,是那时农村生活的重要内容,大家经常骂天骂地骂生活,骂鸡骂狗骂猪羊,甚至骂手里的农具,骂地里的庄稼,骂路,骂树,基本上都带着脏字,在那文明程度不高的语言环境里习以为常。当年农村中的那些骂街,其实与当时的生活水平有关联。在压抑的生存空间里,大家需要有一个情绪的梳口,而借一些事件爆发式的发泄一下。一个人的表演秀,也能体现一个村庄的精神气。
后来经常回乡,已经很少听到有人骂街了。不难理解,现在乡村物阜民丰,少了饥寒起盗心的土壤,也就斩断了骂街的根子,最重要的是,乡村文明程度已经整体提升,大家都活出了尊严,谁还想骂街?谁还愿意被人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