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言的羁绊
　　
　　 试着想象某位中年男子的生活，
　　 在单位里他假装低下高贵的头，
　　 以便将更广阔的天空赠予他人：
　　 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些
　　 手持粉色扑克牌的假惺惺的裁判
　　 虚荣的冰激凌在他的嘴角留下甘甜。
　　 在婚姻中他假装挤出愉快的笑，
　　 尽管这笑容在刚硬的岩石背后
　　 强烈地展示出其少女般的妩媚，
　　 像透明的气球穿越孩子惊讶的目光，
　　 像情人在她的有生之年与流星偶遇，
　　 像驯鹿在奔跑中甩开了它的杀手，
　　 他倾尽一切地努力挤出满脸笑容
　　 只为了奉承那个由女性掌权的小世界。
　　
　　 生活不止一次地在诋毁他的成就——
　　 他的主动、热情、上进以及落落大方
　　 在某些财迷心窍的人看来只不过是
　　 一瓢冷水，他一辈子习惯于伸出右手
　　 给毫无色彩的爱情涂抹她喜欢的颜料，
　　 结果涂料却污染了他羸弱的身体。
　　
　　 在他新的生命旅程中，
　　 他看见一只真空塑料薄膜，
　　 里面装满了絮絮叨叨的语言
　　 和严丝合缝的“思想”，
　　 他多想将这塑料薄膜戳破，
　　 让他的思想泄漏出来，
　　 无论传播到哪儿他都不后悔。
　　 这被羁绊多年的语言，
　　 这被禁锢多年的思想，
　　 终有一天它会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
　　 照亮他前进的道路，
　　 陌生的旅人从这里经过，
　　 仿佛看透了他一生的命运。
　　
　　 二、地下长河
　　
　　 在时间和空间的经纬线上凝视，
　　 大自然的巧夺天工犹如天外来客的
　　 艺术品，在“野蛮”和“文明”冲突的纪念馆里
　　 镌刻下关于人类最初生活的象形文字。
　　 溶洞里溪水长流，有如夜莺婉转啼鸣，
　　 钟乳石交相辉映，历经千万年的“抚慰”，
　　 时间将永恒编织进历史的动荡不安里，
　　 也编织进戎马生涯的将军的墓碑里，
　　 让荣耀和赞歌相逢在优雅的安魂曲中
　　 而岁月却依然在安然无恙中低调前行。
　　
　　 当我乘坐小船顺流而上，时间撕开
　　 被阳光和爱情迷惑住的青春的豁口，
　　 舒伯特在谛听，为他天使般的乐曲
　　 所陶醉，为他贫寒而苦难的身世，
　　 为他受世俗偏见而惨痛夭折的爱情。
　　 时间在迷宫般的云雾里飘来荡去，
　　 空间折叠成景观设计师的可怕咒语，
　　 将爱打抱不平的福尔摩斯困在其中。
　　 福尔摩斯倾其一生的心血游走于
　　 市井生活的烦琐、怨恨、焦虑与抗争
　　 而悲观与绝望却未曾击败他的意念，
　　 他在溶洞的魔幻与现实中编织未来。
　　
　　 我在清静而阴湿的溪流中行走，
　　 走在岁月的孤独中，走在光的背叛里，
　　 溶洞的曲折幽深仿佛生命的漫漫长路
　　 又像唾手可得的爱情溃败于战场。
　　 当我跟随着塔可夫斯基的镜头慢慢
　　 移动，捕捉那一幅美轮美奂的风景
　　 记忆无意识地保存了童年时的阴影，
　　 而我仿佛一位流落他乡的革命诗人
　　 牢记电影大师的谆谆教导：用遗忘
　　 去还原大自然的如诗画般的友情。
　　
　　
　　 三、五月情书
　　
　　 每天都在期待着生命中质的改变。
　　 如果我活着，我将与世界并肩同行，
　　 不去管它风和日丽或狂风暴雨，
　　 打开窗户的清晨我就期望收获惊喜。
　　 而你就在那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知道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是缓缓地、亦步亦趋地到来
　　 还是像闪电一样瞬间降临，
　　 抑或是在我不愿向他人提及的梦里
　　 你总是出现得让我措手不及。
　　
　　 而悲伤对于我早已是家常便饭，
　　 我假装睡着，实则忧心忡忡，
　　 你似装满布丁和巧克力的坏情绪
　　 掀起我被靠枕压抑的澎湃的春天。
　　 我面无表情地迎接着你的惠顾，
　　 干枯的心灵受到了剧烈的电击
　　 仿佛青蛇从黑色的巨岩中伸出
　　 尖锐的头颅，而我却波澜不惊。
　　 在你海誓山盟的喋喋不休中
　　 我嗅到了细雨朦胧的百合的幽香，
　　 香味力透纸背，我梦游于云雾之中，
　　 五月的光芒将我体内的麦穗收割。
　　
　　 我沉沦于你柔美的臂弯里，
　　 爱像星辰从高空坠入大海之深渊，
　　 而她具有超能的感召力，没有一个
　　 多余的字母能将你锋芒毕露的视线填满。
　　 爱躲藏在你的字里行间慢慢渗出，
　　 躲藏在我们不愿触及的敏感话题里，
　　 她稍一用力，我的青春就粉身碎骨。
　　 仅仅凭着回忆，我不足以在两条
　　 相互平行的铁轨上构筑失去的感觉，
　　 那碎石上的枕木是束缚我童年的
　　 栅栏，我想我的一生将囚禁于此，
　　 没有起点，亦没有终点。
　　
　　
　　 四、她的睫毛
　　
　　 哦，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傲慢坠落到游泳池的光芒里。
　　 哦，漆黑的迷人的睫毛勾魂摄魄，
　　 在卧室白炽灯的照射下，我看见她
　　 安静地坐着恍若列维坦笔下的风景。
　　
　　 少女的七分姿色在蜡像馆的展示窗口
　　 揭开了被尘埃所蒙蔽的青春往事，
　　 在热情奔放的性格背后，她发现
　　 成年的森林自觉地围剿了一群野狼，
　　 狂放的嚎叫终究抵不过绿色的忠诚。
　　
　　 她徘徊在属于摄影师的光与影之中，
　　 修长的马尾辫勾勒出她头部的线条，
　　 她的睫毛吮吸着来自星星的泪水。
　　 哦，愿人间每一位失去宠爱的女子
　　 皆能走出悦耳动听的谎言般的迷宫。
　　
　　 而我却宁愿将这样的美珍藏于相片，
　　 因为肌肤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衰老变暗，
　　 像从冰柜里取出的柑橘，它的汁液
　　 终有一天要背叛它体内流泻出的清香，
　　 我无法凝视她深情的目光逐渐失去希望。
　　
　　 而她睫毛上的银光是射入我心中的箭，
　　 我愿龙骨断裂，醉身于她温暖的怀里。
　　 如果有可能，我要将她投入阴森的牢狱，
　　 在她笑靥如花的酒窝上判个无限刑期，
　　 哦，真愿她的美貌能在这里经年不衰。
　　
　　 浓密的睫毛，漆黑如苍穹的睫毛，
　　 少女在它的映衬下彰显了更强的自信，
　　 整个天空都是她蔚蓝的虚荣心在倾泻，
　　 你又何必在意忙碌的港口停泊了几艘船，
　　 那些大船何时起航，最终又抵达哪里？
　　
　　 哦，未来的珍珠抛向了永恒的草坪，
　　 我用红宝石镶嵌她清澈透明的眼睛。
　　 在镜子前她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你可假装看见了她粉红色的脸庞，
　　 那绝对是她的睫毛遮挡不住的害羞。
　　
　　
　　 五、商鞅变法
　　
　　 我的骨骼在剧烈燃烧，
　　 它在生命疼痛的关节上
　　 扑哧扑哧地闪着银光。
　　 伟大的政客怎么也想不到，
　　 他的生命最终将以车裂的
　　 酷刑绽放于秦国的大地上——
　　 像一朵独自凋零的睡莲，
　　 像某些恶意中伤的权贵们的
　　 丑陋而无限扭曲的人格。
　　 没有赤道沉睡的麦地将颗粒无收，
　　 没有正义流言蜚语会将他的一生
　　 撕裂得仅剩下耻辱的脉络。
　　 他生前是那么得桀骜不驯，
　　 一心只想摘取权力的谷穗，
　　 在秦孝公的辉煌殿堂里
　　 他夸张地伸出了信任的掌心，
　　 当你以为他只想抓住眼前
　　 棋盘里的黑白子时，
　　 他却试图掌控大秦帝国的
　　 未雨绸缪的刺刀、长矛和短剑。
　　 让各种严酷的军规条例
　　 如同染匠之手那般修饰他全身，
　　 让黑麦田里的乌鸦随风舞蹈，
　　 预告来年的西安城有多少欢声笑语，
　　 让那些半辈子看不到希望的女人
　　 停止怀孕和繁殖，在她们自认为
　　 旗开得胜的故乡给心爱的男人
　　 准备一石随军征战的粮食。
　　 而升迁的荣誉时刻萦绕着他们，
　　 荣誉犹如从平地升起的纪念碑，
　　 将那个时代的懦夫送进屠宰场，
　　 也送进我不忍心参观的博物馆。
　　 举目望去尽是一片黑压压的炊烟，
　　 农夫的马奔跑过人间无可战胜的仇恨，
　　 当贪心的蝗虫越过西北干涸的土地，
　　 一场关于政变的戏剧正在缓缓上演。
　　
　　
　　 六、祖国领土辽阔
　　
　　 祖国领土辽阔而我的村庄
　　 仅有巴掌般大小，村庄渺小
　　 而我的理想却像朝廷里的
　　 丞相那么好高骛远、胸怀大志，
　　 相对于村庄的奠基人和开拓者
　　 村庄是渺小的而我的理想
　　 似乎更渺小更卑微，它的存在
　　 似乎不足以证明我曾经
　　 轰轰烈烈地出生和成长。
　　 相对于为村庄的腾飞立下
　　 汗马功劳的邮递员，
　　 我的理想似乎更接近于
　　 浪漫主义的色彩，
　　 她不喜欢给自己浓妆艳抹，
　　 也从不在镜前穿戴红衣裳，
　　 我的理想是缓缓升上天空的
　　 热气球，最终会在家门口的
　　 阶梯上摔得粉身碎骨，
　　 在旁观者准备欲盖弥彰的一刻，
　　 只有我自己看清了世间的真相。
　　 从未真正学会仇恨的表达，
　　 我的人生在舞台剧里精彩上演，
　　 村庄如此渺小而我的理想
　　 蹲守在朝廷丞相那深藏不露的心里
　　 随时随地准备施展拳脚；
　　 怀才不遇的旅店老板深情地
　　 拉起小提琴而他的罗曼蒂克
　　 似乎已在农妇们的闲聊和唠叨中
　　 随风飘散。而我在窒息的稻田里
　　 寻找到童年时丢失的天赋，
　　 那长年奔波不停的山雀
　　 似乎也在喜怒哀乐的生命常态中
　　 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追随着我的心灵一起
　　 去远方寻找诗歌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