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很多选择往往迫不得已。比如事业、爱好等，有的半途而废，有的始终在坚持，原因不一。
　　 就像我一样，大学毕业后，在老家大西北工作二十余年，近来，因为单位效益不景气，薪水持续走低。如今这社会，吃喝拉撒各种费用都不低，对我来说面临的生活压力因而很大，无奈之下，我只有打退堂鼓。
　　 来到东南沿海一座小城滨海，处处高楼如林，厂房比比皆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环境尽管很陌生，只要肯努力，工作岗位比家里相对好找些。前天，我在工业区一家上市公司投递简历，昨天马不停蹄地去面试，如果不出意外，上班的事情应该水到渠成。
　　 趁着闲暇机会，我想在滨海的大街小巷转转，熟悉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入乡随俗吗。另外，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我想采采风，用文字描绘这里的风景和故事。文学，对我来说，是一直没有放弃的爱好，即使在工作紧张之时，或者面临巨大生活压力时，文字和我如同一对善于沟通的朋友，文字热情地帮我吐露心声，我和文字世界的人物竭诚进行交流，藉此释放内心的烦闷和浮躁。
　　 在一个小巷子转弯处，有几位老头老太在卖菜。见我从面前经过，相继热忱地和我打招呼，招徕生意。我礼貌地收住脚步，本来，我没有打算在此停留，只是，他们的热情吸引了我。我很好奇，在闹市区，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在这里讨生活多么不易。一个客观现实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也有自身的无奈。其中，有位白发老太着实引起我的注意，摆在她面前的青菜有些萎蔫，甚至，菜叶上还有很多虫咬的痕迹。和周围的老头老太们所卖的青菜相比，确实有些逊色。
　　 看到我停下脚步，白发老太冲我开口：“年轻人，买点青菜吧，没有上过化肥、打过农药的，这是良心菜、放心菜。”
　　 我被她的诚实和直率吸引了，身为农家子弟，凭我的直观判断，她的青菜确实不像打过农药的，上面很多虫咬的小洞可以证明。说真的，这菜品的卖相一点不好，她的摊位很少有人光顾，更别说买走了。
　　 我问老人：“阿姨，你这么大年纪了，干吗还要出来卖菜，是自己种的吗?”
　　 白发老太用手揉了下眼睛：“唉，人老了，种点菜想锻炼下身体，活动活动筋骨，我有高血压。”
　　 我心里一怔，多么可怜的一位老人，还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年轻人，别轻易相信她这个糟老婆子，她家里有存款上亿，还在这里卖惨，”旁边一位老头笑着，眼睛里流露一丝狡黠。
　　 我不相信老头说的话，毕竟，老头老太们相互熟悉，平时闹些笑话打发时光，说话漫无边际对他们而言也是家常便饭。
　　 我又问：“阿姨，您儿女在身边吗？”
　　 白发老太回答：“我儿子在厂里工作，女儿嫁到了外地。”
　　 “得、得、得，老太婆，越说越可怜哦，”老头又开了言，接着目光转向我，“年轻人，信不信由你。买我的菜吧，我日子过得比她紧巴。”
　　 我不由得笑了。心里想，这老头可真有意思，是不是他想把菜尽快卖掉，故意贬低这位白发老太，挤压竞争对手。听到此话，我对他不屑一顾。
　　 白发老太没再说什么，低头用心整理她摊子上的青菜。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我母亲。
　　 小时候，我家里有半亩菜园，除了供应自家吃的蔬菜外，剩余的那些，母亲会整理得干净整齐，然后把它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些钱贴补家用，有时零花钱还可以供应我和弟弟上学。在记忆里，母亲虽然身材不高，干起农家活却格外有力，她挑着青菜担子，我有时也会跟随她左右。碰到在集市上销路不畅时，我又会跟着母亲去周围村子，沿街叫卖。
　　 生活的艰辛，让我从小知道农村生活的不易，我发誓这辈子要出人头地，走出黄土高坡。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从此不再像父辈们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进行辛苦劳作，但是，深埋在骨子里的泥土情结却让我时常回味，这辈子永远抹不掉。
　　 我现在非常好奇，在这座发达的小城，眼前的白发老太去哪儿种地呢？
　　 当我提出疑问时，老人一本正经地说：“年轻人，我也是农村来的。儿子在这城里工作，不放心我，专门把我从农村接来。没有农活干，我可憋得慌，不过我那儿子孝顺，在郊区给租了三分地。”
　　 我觉得更有意思：儿子租田给老妈种，属于真正的孝顺，还是找苦找累？
　　 转念一想，也许我有偏见。我母亲吧，七十岁的年纪，我和弟弟都成家立业了，按理说辛苦大半辈子了，依旧不舍得歇息。她说，人活到老，活要干到老，一天不做心发慌，两天不做心痒痒。
　　 我和弟弟就由着她去了，只要母亲快乐，儿子们尽量不去干涉，否则就会惹老人不高兴。面前的白发老太她儿子应该属于这种心态吧。我有些释然。
　　 看到眼前这位白发老太，想到自己业已花白头发的母亲，我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阿姨，是不是你的菜卖完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白发老太点点头。
　　 “阿姨，那您的菜全部卖给我吧，称一下有几斤，算下多少钱。”我说。
　　 “小伙子，你吃不掉不要买这么多，坏掉会可惜的。”白发老太劝我。
　　 “没关系的，阿姨，我家里人多。”我对她特意撒了一个谎。
　　 “那——好吧。”白发老太说。
　　 我打开一个大袋子，准备给她收拾一下，全部打包。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一句洪亮的声音：“妈，菜卖完没有，咱们回家吃饭吧。”
　　 白发老太说：“钢儿啊，这不，菜刚卖完。多亏眼前这位年轻人，看妈不容易，一下全要了，心多善良。”
　　 扭头一看，一个男子站在我身后，五十上下，国字脸，十分和蔼，穿着干净体面。他的面孔很熟悉，我彻底楞了：这不是昨天在知名上市公司对我直接面试的陈总么？
　　 我手里抓着一大把青菜，一时十分窘迫。
　　 陈钢径直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靳东，原来是你呀。昨天你表现优秀，面试通过了，正想打电话通知你呢，明天来公司正式上班。”
　　 我有些受宠若惊：“陈总，我……”
　　 陈钢说：“靳东啊，你为人不错，善良正直，跟公司的价值观十分接近，公司热情欢迎你加入我们团队！”
　　 “谢谢陈总的信任！”我心里充满感激。
　　 “哦，靳东，你的简历上介绍，你还热爱文学呢。”
　　 “是的，陈总，不过都是业余时间练笔玩，之前发表过几篇豆腐块。”我连忙解释。
　　 “不错，不错，有爱好有梦想就应该坚持，万一实现了呢。”陈钢冲我笑笑，“靳东，不瞒你说，我跟你一样，也喜欢文学。”
　　 “噢。”我表现出惊讶的态度，“陈总打理这么一个大公司，还有闲情雅致玩这个？”
　　 “嗯，”陈钢谦虚地点头，“小小爱好而已。”
　　 白发老太在一旁插话：“我儿子吧，他从小就喜欢写呀画呀的，他爸去世早，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上初中后开始在报纸广播上发表文章，还能得稿费，贴补家用，上学时候，孩子跟我很少要零花钱。说来话长，这事想起来就心酸。”
　　 白发老太拿出一张纸巾去擦拭眼角。
　　 陈钢走到母亲面前，安慰她：“妈，不说这些啦，过去的事情了，咱们回家吃饭吧。”
　　 我眼角湿润，多么感人的一位成功人士。不过面前的陈钢很快成为我的顶头上司，透过他平凡的外表，我却看到他璀璨的闪光点，他们是有着坎坷经历的一家，自古英才出贫寒，励志的故事让我眼前赫然一亮。
　　 陈钢接着说：“我吧，喜欢文学是特殊爱好，不过这事对我帮助一直很大，在校求学时从没有为写作文犯过难，写毕业论文时也是一帆风顺，现在吧，有时要写企业文案，同样顺风顺水。”
　　 我点点头，持颇为赞赏的态度。心想，这些年，陈总的经历和我基本类似，只是，我如今仍寄人篱下，没有像他能够成为公司的老总，取得如此卓越的成绩。
　　 陈钢见我把蔬菜打包完，疑惑地问：“靳东啊，我有个问题，我妈卖的青菜吧，品相不大好，你看到的，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她的菜，并且坚持全部买下？”
　　 我坦诚直言：“刚才，我停在这里。看到阿姨头发白了，还要靠卖菜讨生活，深深感动了我。这让我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一生操劳，七十岁了不舍得闲着。从小，我亲眼目睹，知道天下父母的不易。我母亲常对我说，向上向善，好运不断。”
　　 白发老太朝我竖起大拇指：“年轻人，你心眼真好。”
　　 陈钢更加靠近我，声音放低些：“靳东，明天你准时到公司报到。以后有时间咱俩坐下来，要好好聊聊文学。”
　　 我连忙答应：“好的，陈总。”
　　 陈钢见我答应，十分高兴：“靳东，别陈总陈总老挂在嘴边，直呼其名，以后直接叫我陈钢就行了。人生遇见就是有缘，以后咱们就是兄弟。”
　　 陈钢帮她母亲收拾好秤、方便袋之类的用品后，转头问我：“靳东啊，除了上街买菜，今天还有什么事情安排？”
　　 我如实回答：“陈哥，本来我是出来玩的，初来乍到的，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正好今天是周末，想充分加以利用。有家文学网站要举办周年庆典，我顺便搜集点素材，为写文做准备。”
　　 “不错，有思想！”听我如此回答，陈钢双目有神，“眼下，我也正要构思一篇文章，同样也是为了一家网站的周年庆典。靳东，你说说看，你加入的是家什么网站，征文主题是啥。”
　　 我娓娓而谈：“她的名字叫江山文学网，一家纯文学网站，今年八月中旬是她十五周岁生日，征文题目叫‘江山好声音’。”
　　 陈钢睁大眼睛：“啊，靳东，咱俩入驻的是同一家网站呀，纯属巧合，真是不可思议。原来我俩还是同道中人呢。”
　　 “啊！”我更是十分惊讶。
　　 白发老太走近我：“孩子，你也不容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吧，趁年轻一定好好干。以后有空的话，跟我儿子一起到家里吃个饭。”
　　 我有些拘谨：“阿姨，谢谢您。不过您们也挺忙的，就不添麻烦了。”
　　 陈钢笑笑，一副调侃似的口气：“靳东，听我母亲的，又不是给你摆鸿门宴。再说啦，你以后到我公司工作，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我不好再争辩，只好暂时先应允下来。
　　 一切收拾完毕，陈钢特意吩咐我：“靳东啊，这样吧，你明天来公司上班的时候，先去找我，不过，除个人资料外，你还要带一份东西，否则的话我会让你吃闭门羹！”
　　 我心里一惊，明明说好的明天直接去公司上班，现在又要准备什么材料啊，这不是出尔反尔吗！一时，我一头雾水，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不过我还是牵强地笑笑：“陈总，你可别给我出难题哦。”
　　 “哪能啊，”陈钢笑得有些别有心机，“你今天回去后，把江山文学网的庆典征文赶紧写写，记得明天要亲手交给我，如果不按要求敷衍了事，后果相当严重，自己看着办！”
　　 我恍然大悟，连忙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好的，陈哥，保证完成任务！”
　　 白发老太不明白儿子对我说什么，赶紧走到我们跟前：“钢子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给人出难题。年轻人，可别介意哦。”
　　 我和陈钢不由自主地相互对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都笑起来。
　　 似乎，那一大包青菜在我视线里正慢慢变模糊，它缓缓地升腾着，升腾着，最后逐渐簇拥成一片绿意葱茏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