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崖柏”是董可维给王伟龙起的外号。为什么会起这么个外号？这还得从一场眼疾说起。
　　 2018年的某一天，董可维接到多年不联系的老同事王伟龙的电话。董可维曾经调动过几次工作，王伟龙是董可维参加工作后第一个单位的同事。那个单位是市商委创办的，承担系统内干部培训兼在职学历教育的职工业余大学。说是大学，实际上就是个大专，后来也曾与一些高校联办过专升本的班。这种在职业大学主要是以解决系统内和社会人员的学历文凭为主，因此在上个世纪末，很是红火了一阵。职大虽然算不上多正规的大学，但教职员工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纯纯的事业单位，还不用成天坐班。如果是当老师的，平时没有课的话，每周三上午去坐个半天班就得。
　　 董可维是在学校正火、待遇正好的时候考走的。他通过全市公开考录公务员考试，考上了市房产局，做了办公室秘书，后来又从房产局调到了开发区管委会。总之，董可维通过自己努力，从事业单位变成了国家公务员。在董可维调离学校后没几年，市里整合各委办局的系统内教育培训机构，他工作过的那个商委职大与其他一些同类性质的职大合并，为市职业技术学院。
　　 王伟龙年龄比董可维大两岁，学龄比董可维高一届，早一年从大学毕业进入那个职大工作。董可维则是在1990年大学毕业后，来到这个单位的。王伟龙在会计系，董可维在马列教研室。董可维与王伟龙在一个学校共事了近七年。这七年也是颇多故事的七年，咱按下不表，还是先说说董可维为什么给王伟龙起个“崖柏”的绰号吧。
　　 前面不是说了嘛，“崖柏”与一场眼疾有关。这话还得从2018年的春天说起。在2018年春雪消融的日子里，董可维忽然接到王伟龙的电话。二人已经好多年不联系了，彼此的电话号也都换了N次了。虽然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董可维一接起来就立马听出是王伟龙的声音。王伟龙的声音很有特色，瓮声瓮气的，总带着浓重的鼻音。再加上王伟龙嗜烟如命，更加重了呼吸道沉疴，所以他的声音总是那么囔囔的、嗡嗡的，在浑浊中带着一种腻腻的粘滞，让人听了不是一般的不爽，而是相当的不舒服。
　　 “可维啊，我问你，你的眼睛当时是怎么治的？”虽然好久不联系了，王伟龙倒是像老朋友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客套，直奔主题，开门见山。
　　 “咋了？谁的眼睛出毛病了？”董可维也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是谁遇到了眼底病了。列位别误会，董可维可不是眼科大夫，之所以王伟龙会找董可维问眼疾，是因为董可维两只眼睛都先后患过视网膜脱离的眼底病，并都做过手术。这不，前一阵，出纳员小梁还找他问过这个病。小梁的爸爸得了视网膜脱离，大夫说要做手术，董可维根据小梁的描述，尽己所能地为小梁做了解释，并提出了建议。看来，这王伟龙也是为这事。
　　 就像对王伟龙能找到自己新电话号丝毫没有感到惊诧一样，对王伟龙了解自己的眼病情况，董可维也毫不意外。在董可维现在工作的开发区管委会有个王伟龙的发小——“蒋光亮”。蒋光亮本名叫蒋卫东，蒋光亮是他的绰号。这老蒋长得高高大大、胖胖乎乎的，成天价儿挺着个大啤酒肚、迈着外八字的鸭子步，走起路来拽拽、晃晃的。最有特色的，是这厮肥硕的大脑壳上早早地就谢了顶。反正，当董可维1999年调到开发区管委会时，老蒋的脑袋瓜儿就已经“地方支援中央”了。那稀稀疏疏的几根头发，将就地在老蒋的大圆脑袋瓜子上绕了个圈儿，比反派电影演员陈强、葛存壮好不到哪儿。后来，就干脆寸草不生，锃光瓦亮了。
　　 “蒋光亮”这个外号也是董可维起的。别看蒋光亮一天天见谁都笑呵呵的，没事就插科打诨几句，给人一副憨厚老实、毫无心计、傻了吧唧的样儿，实际上就像《刘老根儿》这部电视剧中“药匣子”对“刘老根儿”的评价一样——貌似忠厚。这老蒋外表傻呵呵的，实际上插根毛儿比猴儿都精。董可维的电话号一准儿是蒋光亮提供给王伟龙的，而且2015年董可维二次得眼疾，做手术的事也一定是蒋光亮告诉王伟龙的。
　　 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在职大工作时，董可维的右眼就得了视网膜脱离，当时也是做了手术的。这事，王伟龙应该是知道的，但如果蒋光亮不提董可维又做了网脱手术，王伟龙肯定早就忘了。这回王伟龙自己也得了这么个病，经蒋光亮这么一提醒，自然要问问董可维。现在的医院，有的医生对患者爱答不理的，即便是那不错的医生，也不会给患者说得太清楚太透彻，有时候，想更多地了解病情和治疗方面的问题，还得靠病人与病人之间的交流。其实，王伟龙当时已经做完了一次网脱复位手术，给他做手术的就是他的中学同学，但术后效果不好，所以他就想到从董可维这里再了解点这个病的情况，以便选择下一步治疗方案。
　　
　　 二
　　 “还谁的眼睛出毛病呢？你哥我的，我左眼睛脱了。”别看王伟龙在职业学院教书，但却是满嘴挂当儿啷。这个王伟龙从年轻时起，说话和做派中就开始刻意带着社会气、匪气和痞子气。久而久之，就习惯成自然了。实际上，王伟龙根本就不是那种横膀子晃的主儿，但通过他刻意装出来的人设，加上如大烟鬼一般的常年烟熏火燎地抽烟和成宿成宿地野钓，弄得黑不溜秋的，确实也看不出高校教师的半点影子。前几年，有几个学生反映他讲课口头语太低俗，教研室主任找他谈，这货儿一摔鸡子（摔鸡子为东北方言，表示不在乎的样子）道：“老子还不讲了呢。”从此，散仙儿一个。
　　 当然，他的这一任性之举，也使得他五十多岁了，还只是一个中级职称的讲师，在学校里边是很边缘化的。你可别为他抱屈。这个结果是他求之不得的：不是评不上副高吗？那就谁也想别管老子！不是嫌老子讲课嘴里带郎当儿吗？老子还不讲了呢。他还真的成了横踢马槽的主儿，换了几茬领导都管不了他，谁也惹不起的大爷。他也就爱来不来，反正一周就坐一次班，他不来，倒也没人攀。
　　 王伟龙乐得清闲，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忙。最初，王伟龙一头扎到股市里，呛了水之后，也淘到了第一桶金。据说，王伟龙股炒得极精，在二十年前就代人炒股，手中常年握有五百多万的现金或等值股票，股海冲浪，少有失手。那时，王伟龙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横踢马槽的顽主个性，还得上讲台讲课。这样就影响到看股票大盘和日常操盘，于是就雇了一个马仔，帮着盯盘和操作。在蒋光亮口中，王伟龙股炒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在蒋光亮眼里，王伟龙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其实，关于王伟龙炒股的事，董可维不仅是听蒋光亮吹嘘过，也亲耳从王伟龙和李东两人互相的指责中听出个大概。
　　 这冒出来的李东也是董可维在职大时的老同事，李东比董可维晚来单位两年，是个70后的机灵古怪、浮精浮灵的主儿。这小子贪财得很，成天琢磨来钱的道儿。反正职大工作也不忙，这小子就干起了副业，他倒腾过服装，炒过股票，周日还去婚礼给乐队伴奏（这小子吉他弹得不错），还经销过仙妮蕾德。他做仙妮蕾德的时候，仙妮蕾德的传销已经走下坡路了，但这小子有魄力，办了停薪留职，专门跑省内周边区县。还别说，虽然仙妮蕾德在中心城市遇冷，但周边的农村还真有市场。据说这小子挣了不少钱，也在跑传销时找了个对象，后来对象移居美国，他也带着孩子去了美国。职大合并后，叫停教职工停薪留职，他才不得不回国，回学校上班。据说，后来两口子也离婚了，孩子跟着前妻留在了美国。
　　 李东与王伟龙的龃龉主要发生在他出国那段时间里。再早，李东见王伟龙炒股炒得好，就提出让王伟龙代他炒股，盈利部分两人二八分成，王伟龙二，李东八。据王伟龙说，他一开始没有同意，不是分成多少的问题，而是怕炒股炒得影响同事关系，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合伙的买卖难做。但李东认准了他，死缠烂打，弄得王伟龙拗不过，就松口了。当时，李东正做着仙妮蕾德的传销，也确实没有时间和精力研究股票，他投入股市的钱持续缩水，心也一阵阵地抽搐。李东咬咬牙，说要不就三七分成，我七你三。王伟龙最终同意了李东的提议，但双方并没有签订什么书面协议，只是君子之交的口头约定。约定的内容是：如果炒赔了，李东认赔，不要王伟龙赔偿一分钱。
　　 这些都是王伟龙说的，我想他嘴上说不是钱的事，最后还是落到了钱上，否则何以二八分成时还吱吱扭扭地，一到三七分成，就痛快地答应了呢。最终，两个人关系彻底闹掰也是因为钱，因为委托炒股。
　　 股市好的那几年，两个人还能按照口头协议履行彼此的承诺，但有那么几年股市遭遇大熊市，王伟龙也毫无悬念地被套死在里头。当然，由于有经验，套得还不算太深，挨到牛市，如果不遭遇“黑天鹅”那样的退市股，不仅解套是板上钉钉的事，盈利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就在这时，李东坐不住了，在大洋彼岸，一个个电话打过来，开始是打听股票被套情况，后来就开始以在美国要买房、媳妇生孩子等理由，催王伟龙把自己股票里的钱按当初交给王伟龙时的原值先给他倒出来。这王伟龙当时被套得眼珠子都绿了，哪有钱给他退。再说了，当时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挣钱三七开，赔了也不用王伟龙负责。
　　 这两年盈利部分你李东都揣到腰包里了。咋的？现在让我给你按当时你交给我时的股票账户市值总额给你倒出钱，咋想的？没吃错药吧？王伟龙的回答是要钱可以，那就现在割肉，变现多少就给李东返多少，多余的钱，一分也没有。两个人隔着大洋彼岸就这么闹僵了。后来，据说是李东的母亲来单位找王伟龙闹，一来二去，王伟龙怕在学校造成不好影响，就补给了李东。二人也从此割袍断义。据说，后来李东从美国回学校工作后，两个人见面从不说话，形同陌路。
　　
　　 三
　　 关于王、李炒股纠纷，董可维也听一些老同事（包括两个当事人王伟龙、李东本人）说过。整体来说，虽然王伟龙也不是什么好饼（东北方言，不是好饼是说这人不是个东西），但感觉李东更差劲些。
　　 董可维与李东曾经走得很近，总在一起玩，一起吃喝。董可维不大有防人的心眼，李东则表面上很活泼开朗，大方风趣，实际上抠门小气得很，常常是说大话使小钱，爱占个小便宜，大家一起吃饭时，他很少买单，总是腆着脸，蹭吃蹭喝。
　　 后来李东搞过一阵子外贸服装，董可维给他钱让他给弄两件西服。结果拿来后，有一件不合适，当时就退给了李东，但李东却收了两件的钱。好长一段时间，李东对此都黑不提白不提的。后来，董可维实在忍不住了，就跟李东提返一件西服钱的事，这李东面不改色心不跳，连真带假地半开玩笑说董可维小气儿，弄得好像是董可维对不起李东似的，但最终在董可维红着脸讷讷的坚持下，李东还是退给了他多收的那套西服钱，不过说当时没有零钱，零头就没有给。董可维心里话，大头回来就行了，当即表示零头不要了。其他一起玩的几个要好同事听说后，跟可维说，你管他要就对了，他一贯这样，我们早就知道，你没看我们都不和他有钱财来往吗？
　　 可董可维就是吃一百个豆都不知道腥，有时候还和李东在一起打麻将。打麻将也是李东赖账的时候多。一般最后一把输赢都不算账了，但董可维实在，如果是别人赢了，他也坚持把自己那份付给对方。如果是自己赢了，则大度地不要那三个输家的钱。李东就不一样，如果自己赢了，董可维给过来的钱，他就当仁不让地揣兜里了。如果是自己输了，他不仅不给钱，而且连带着欠了好几把的陈欠账也都赖着不给了。这要是搁别人，说啥也得跟李东讨要陈欠，最后一把可以不给钱，那先前欠的总得给吧。董可维就没有这个较真劲儿，往往是连新带旧一把都给抹了。
　　 因此，当听到王伟龙与李东之间的烂事，董可维心里说，都不是什么好鸟，狗咬狗，一嘴毛。
　　 从职大老同事那里，董可维听说过王伟龙是一个散仙儿，是一个平时见不到人影的牛人。从蒋光亮那里，董可维听到了王伟龙在单位之外的风光，又是炒股发财，又是痴迷钓鱼，据说钓得还挺专业，总给老蒋家送大鱼。前些年听说王伟龙迷上了崖柏。
　　
　　 四
　　 在蒋光亮提到王伟龙玩崖柏之前，董可维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崖柏。后来，蒋光亮给董可维好一顿科普，董可维才明白个大概。崖柏是一种高海拔地区的珍贵树种，真正的崖柏是极其稀有和昂贵的。崖柏往往是雕刻成艺术品或做成手串。这些年，崖柏的根雕和手串等工艺品在文玩市场很是火爆，价格也是一路飙升。王伟龙就玩这个。
　　 一开始，董可维还以为王伟龙是收藏崖柏艺术品呢。后来他才知道，王伟龙是买来崖柏自己雕刻。这不是暴殄天物吗？听说王伟龙亲自制作崖柏根雕，董可维第一个念头就是糟蹋东西。董可维自小就学画画，差点没考鲁艺。而这个王伟龙，在董可维看来，一丁点儿艺术细胞都没有，既不会画画，也不懂东西方美术史和艺术鉴赏。就算是他有这方面的天分，那现悟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达到艺术家水平呀。就这货也弄崖柏，真是糟蹋好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