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到了百越，第二年，百越王向帝国投降。然而，百越的各部落仍在奋战。
　　 在帝国征服的所有土地中，百越是最难臣服的。而在百越无数个部落或者部落联盟里面，高山部落始终是最强捍的。在这里，高耸入云的山峦永远是帝国铁骑的克星，而山谷磷峋的巨石下面，也不知埋葬了多少帝国或者部落的战士。
　　 高山夹缝，平静的湖水中，轻巧的小舟上，叔父和我静静地站立着。
　　 一个老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在船尾，他在船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亘古以来一直站在那里。他看我的眼神中有一丝爱怜与惋惜，花白的须发和密密麻麻的皱纹让我看不出他的年龄。
　　 老人说：子羽，我可以把你训练成世间最强大的战士。
　　 我和老人对视了很久，然后叔父说：好，我相信你。
　　 我走在他们身后，缓缓地走上了那似乎高与天齐的长梯。周围是一块块坚硬的巨石中，和巨石缝隙中的壮汉。他们手持大铁锤，坚毅的脸庞在飞溅的碎石中波澜不惊。
　　 在高山之顶，有一块圆形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间小石屋，我们走了进去后，里面却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在那里，我向叔父辞行。
　　 然后我在高山部落里呆了整整十年。在十年间，我接受了老师极度严格的训练，我的力量已经超过了高山部落的任何一个勇士。
　　 没有人知道我付出了多少艰辛和汗水，更没有人知道我对帝国的憎恨，我要亲手催毁它！然而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所以我疯狂地训练，我要拥有所有人都达不到的力量！
　　 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我孤独地训练。日复一日的训练让我如铁石一般坚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摧毁帝国！
　　 现在的我不再胆怯，我为曾经的怯懦而感到耻辱！
　　 老师指着山谷下的平原这样对我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还说了一句话：子羽，你是帝国的克星，也是天下人的恶梦，你这一生，注定了有无休止的征战。我大笑着说：那正是我想要的！
　　 我在高山部落里认识了许多朋友，其中最好的一个叫龙且，他与我年龄相仿，是高山部落中年轻一辈的精英。有时候他会来看我，或者与我较量一下。当他看见我轻轻地搬起一块巨石，又一脚将它跺碎时，只说了一句话：子羽，你是高山部落最有力量的战士。
　　 在十年间，帝国派出了无数的军队来攻打高山，然而他们总是攻不进来。不过部落也损失了很多优秀的战士，也出现过几次很危急的时期。期间，高山部落的首领，曾多次派使者来请老师带我出山，还送来了战甲和宝剑。
　　 老师看着远方的天空，淡淡地说：“他不属于高山部落，他属于天下人，他不应该在这些小战斗中牺牲，他的任务是摧毁整个帝国。”
　　 使者哈哈大笑。在他的笑声中，我接过宝剑，将它揉成一团废铁，然后仍出了很远。于是他不笑了。
　　 在我来到高山部落的第十个年头，老师对我做了最后一次考验。
　　 “子羽，你要勇敢，那么，你往下跳吧！”
　　 高耸入云的峰顶，白云在身边萦绕。我望着山下碧绿的湖水，是那样的幽深和神秘莫测，头脑中一阵晕眩。突然间，我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一幕:黑鹰骑士追杀着我和叔父，当时心中的愤恨、哀伤一齐压来。国破家亡，国恨家仇，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我再也忍不住，飞扑下去。
　　 在空中飘浮的感觉非常好，就像在飞一样，真希望永远不要着地。冷风吹拂着我的身躯，在一瞬间我超脱了自己，在飞跃中与天地融为一体。周围传来一阵惊呼，那是高山部落的战士。
　　 在湖岸，我看着湖面上我的倒影，我喜欢自己的身体：强壮，高大，匀称，充满力量。
　　 老师说，“好，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可以继承我力量的人了。”
　　 在高山之巅，我跪立于太阳下。老师静静地立在我身旁。在温暖的阳光中，我感到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一种难以言说的充实感让我无法宣泄。
　　 老师很惊讶地说：你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人体的极限，现在连我也感到无法把握了。
　　
　　 我终于可以下山了。
　　 老师跟我讲，你可以下山了，有一个人在外面等你，他现在是高山部落最年轻最强壮的勇士，他就是龙且。下山后，你和他去帝都。
　　 我舒展了一下充满力量的身体，轻轻地从一块巨石上跃下，然后一拳打在坚硬的石壁上，在飞溅的碎石中，头也不回地向洞口走去。
　　 在老师门下，有一个规矩，就是一旦出山从此永不相见。我知道只要一走出这个密闭的山洞，以后很难再见到他。老师是天下最有名的智者，他的祖师，曾经培养出了四位可以主宰七大战国命运的将相。而他，却只收了我这个弟子。
　　 “子羽，你是天下最勇猛的战士，但是你要切记：不可为王。”远远地传来了老师的声音，我用大笑回答了他。
　　 我赤身裸体，走出了黑暗的山洞。坚硬的砾石扎在我粗糙的脚掌上，酸酸痒痒的很惬意。我呼吸着很清新的空气，对自己喊道：子羽，你终于出山了，你准备好了吗？
　　 在高山部落群山的环绕中，夹缝中的小溪静静流淌，最后汇成一个巨大的、平静的圆形湖泊。在湖水中央，一座山峰如擎天一柱般耸立。而我此刻，就站在山峰的顶端。从山顶往下看，一道陡峭的、笔直向下的石阶，一直通向山下的空地。
　　 仿佛在天的尽头，我看见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射着整个大地。我张开双臂，身体后仰，用我强健的身躯，来迎接这热情的阳光。
　　 我看着温暖的太阳，从此它将不再只属于帝国，而是属于天下人。我继续前进，天空越来越明朗，各色的云朵围绕着高山绝顶飘浮，整个世界呈现很绚丽的景观。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我头顶上方，突然凝聚了一团巨大的红云，仿佛要将整个天空的云霞都吸收在里面。它越聚越大，直到整个天空全成浑沌的赤红色，就像十年前那场突围之战中的血。
　　 “大楚万岁！”
　　 “项燕将军万岁！”
　　 “子羽将军万岁！”
　　 我正凝视着天空的红云，脚下忽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呐喊。
　　 我回过头，只见漫山遍野都是高山部落的战士，他们激动地喊着我的名字。
　　 而在石阶下的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无数个精赤着上身的壮汉。石阶两端，是依次排开的少女。
　　 “将军，请更衣。”第一个少女这样对我说。然后给我披上一件红袍。第二名少女轻柔地为我系好腰间玉带，她们的手很柔嫩，在我强健的身躯上抚过，这感觉非常好。
　　 然后我继续往下走，等踏下最后一步石梯，我看见身旁的巨石上插着一柄剑，直没剑柄。能穿入高山巨石，这不是凡剑。它在整块平整的巨石上看着很不舒服，于是我顺手拔了出来。却是一柄短剑，发出青绿色的光彩，我还来不及细看，耳边响起了震彻云宵的呐喊。
　　 “子羽将军万岁！”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上身趴伏在地上，虔诚无比。良久，才见最前面的一个青年首先站起，喊了一声：立！
　　 所有人在一瞬间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我看着那个为首的青年：他很高大，从上身发达的肌肉可以看出他惊人的力量，英俊的面孔，与我对视的眼睛里闪动着野性的光彩。
　　 “龙且。”我说。
　　 “将军。”龙且的语气很谦恭，但我知道那不是发自内心的。“我们等你很久了。”
　　 龙且身后的一个壮汉站起来说：“高山部落有镇山之宝，名曰：霸剑。乃庄王称霸天下后，命楚地三千铸剑师一齐铸剑称贺，择其最佳者佩之，是为此剑。”
　　 庄王？小时候经常听祖父提到。那是大楚最辉煌的时代吧？我很喜欢那个三年不鸣，而鸣则惊人的王。
　　 那人继续说：“大楚亡后，霸剑流落至越君之手。越君降秦，越君之子持此剑赴高山，一路与帝国大军激战，身负重伤，于临终前将剑插入此石，言谁能拔剑，当为高山之主。”
　　 我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升起一幅画面：一队一队的大楚勇士高唱着《国殇》，义无反顾地冲向帝国大军，在满天的弓箭和投石下一批批地倒下。然后帝国锐士如一片黑云般卷来，那是一支魔鬼般的军队，黑衣黑甲，个个身材高大，手持重剑，杀气腾腾。两军一接触，大楚军的阵势就土崩瓦解。然后就是血流成河，无数战士在血泊中呻吟，一望无际的尸体。
　　 此后十年间，我不知道曾多少次做着这样的恶梦：梦中帝国的锐士狞笑着扑过来，用他们的重剑切割我的身体，我四处奔逃，然而到处都是人，我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然后我就在极度恐惧中醒来。只有疯狂地接受老师的训练，在自身的日益强大中，才能让自己有一种安全感，才能消除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
　　 我睁开眼睛，龙且的眼中有一丝惊恐。人言我有重瞳，这是异相，也是凶相，也许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在精神上摧毁帝国的武魂吧！我微微一笑说：这么说来，高山部落从来没有人能拔出这柄剑？连你也不行？
　　 龙且的目光中，有一丝失落。“从来没有，越王子是百越第一勇士，没人能有他的勇力。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力士尝试过，但没有一个人能成功。而我，从来没试过。”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将军。”龙且平静地说。
　　 我大笑。我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他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战士了，以后将是我摧毁帝国最好的帮手。
　　 “将军，智者曾交待我，你出山后，必须去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