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面具下的明媚(影评) ——观话剧《兰陵王》有感
那一年,偶然看到了一部有关“兰陵王”的话剧,心中很是惊喜,然而转念一想也没有什么感到意外的,一鼓作气,把它看完。
《兰陵王》这部话剧的出现,的确没什么好奇怪的。近年来,在钻进了历史的知名朝代后,人们的视线渐渐地转向了无人问津的历史盲区,比如魏晋南北朝这个华丽的铁血时代。在这个中华盛世的“胎动期”,英雄辈出,频写传奇。而在这个传奇时代,许多人的目光竟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一个脸着假面、英勇抗敌的神秘而浪漫的美男子——兰陵王。大约在2010年前后至今,文化领域迅速地带起了一阵小小的“兰陵王”热潮,产生了相关的舞蹈、话剧、粤剧,京剧、琵琶曲、影视剧等各种文艺作品。相较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其他美男子,如潘安、嵇康、卫阶、韩子高、独孤信等,这样的热度是绝无仅有的。
每一部关于兰陵王的作品都有它独特的气质。舞蹈刚劲有力,琵琶铿锵激越,粤剧雍容典雅,而看过话剧《兰陵王》,又是一番不同的风景。乍一看,它有莎士比亚的话剧《哈姆雷特》的影子——将西方戏剧的韵律加诸于中国历史之上,这让人意想不到。细看去,它的故事设定并不完全符合历史真实——这又让很多历史爱好者难以适应。众口难调,观者褒贬不一。但是从一个业余的“优秀编剧”的眼光来看这部话剧,私以为它与异国文化的交融和对历史的再创作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文学创作允许在合理范围内对历史真实进行改编,而且这部话剧对历史的改编能够与剧作主题思想的表达成功匹配,虽然剧情、节奏、构架等并不尽善
尽美,但是主题鲜明,五脏俱全,绝不至于“不知所云”。我曾发誓,要为每一部兰陵王的作品写下自己的所思所感,折橄榄之枝以投挚爱,倾吐诗篇向世间告白。
一、面具后的悲情英雄
兰陵王高肃,小字长恭,因此又称高长恭(他还有一个按辈分取得名字叫高孝瓘),是中国古代四大美男之一。他出生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北齐,是北齐文襄皇帝之子,神武皇帝之孙,既是身份尊贵的皇室成员,又是北齐著名的军事将领,后因功高盖主被昏君高纬赐鸩酒而死,年仅33岁。
中国历史上的皇室贵胄比比皆是,作为稀有物种的美男子也不乏其数。然而,“兰陵王”能走进大众心中是多方面的原因促成的。首先是他英俊非凡的容貌,这是美男子的首要加必要条件。更不用说,这位鼎鼎大名的美男子并非碌碌无为之辈,作为北齐高氏家族的子孙,他的名号深深地镌刻在了北齐中后期的军事历史之上,让他的拥趸有了为他喝彩的底气。此外,就像奥地利茜茜公主因为电影的名气而额外受到关注一样,我们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兰陵王之所以对人们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应当是因为他独特的“封号”。身为皇室贵胄的他,原本就因为这得天独厚的身份而自带贵气,更可叹的是,他的封号简直是一次“神助攻”。
历史上带“陵”字的王不少,如“广陵王”“海陵王”和“阜陵王”等,但是似乎没有哪个带“陵”字的王如“兰陵王”一样撩拨人心。一个“兰”字的存在,顿时让这个封号充满诗情画意,其风情旖旎之态,恰似在帘栊半掩之中,觥筹交错,轻歌曼舞,而你挑开帷幔,正遇上一张俊美无筹的脸,在他的茶色瞳仁中,你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的一脸的惊讶和痴恋。而他因为遇上了一个小冒失鬼而眼眸微睒,深潭微澜中你的倒影也轻轻微颤……现在,打个响指惊破你的美梦,就问你,心动,还是不心动!
除却上述原因,上天还给了他高洁的品格。同为容貌俊美的男子,却并非人人都品性高贵,先不说潘安望尘而拜,只说兰陵王所在的以美男子血统而出名的北齐——同时也是中国古代历史中在人伦道德上最不堪的王朝之一,好多形貌昳丽的“佳公子”都是劣迹斑斑——这让兰陵王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在两相对照中更加明晰惹眼。《北齐书》中有许多动人的记载,兰陵王温润如玉,气度宽宏,不计人之过,“尝入朝而仆从尽散,唯有一人。长恭独还,无所谴罚”;在军中曾有人因为弹劾过他而害怕遭到报复,他听后说“吾本无此意”,寻求那人的小过失杖责二十让他放下心来。他有骄奢淫逸的资本却不贪财色,武成帝奖赏其战功,赐给他姬妾二十人,他“惟受其一”;“有千金责券,临死日,尽燔之”。绝对称得上是名如其人,若空谷幽兰,芳洁自守。
更值得庆幸的是,在文化领域,北齐这个转瞬即逝的历史时段还存留了有关他的文化宝藏,虽然存数不多,但也足够了。如果一个历史人物有与他相关的经典作品存世,无论自作还是他作,那就像深宫之中的女子有子嗣傍身,终不会被遗忘。在有关兰陵王的作品中,首屈一指的当然是《兰陵王入阵曲》。这部舞剧伴随着荣耀而来到世间:在对抗北周与突厥联合来袭的“邙山之战”中,兰陵王深入敌阵,奋勇退敌,一战成名,一时间炙手可热,风头无两。北齐将士由此为他创作了《兰陵王入阵曲》这部著名的舞剧,效仿其挥刺之容,以嘉其勇。《兰陵王入阵曲》广受欢迎,经由北齐流传至唐,据说其风头甚至能盖过称颂唐太宗李世民还在做秦王时的丰功伟绩的《秦王破阵乐》。然而,让人遗憾的是,《兰陵王入阵曲》的原曲在中国已经失传。同时值得小小庆贺一下的是,《兰陵王入阵曲》还以其他的形式存在着。在唐朝这个万国来朝的盛世,还未曾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某国不远万里,跨越诡谲莫测的海浪与我们频繁往来,在我们怀柔万邦的关怀下,我们给予了典仪、文学、技术等多方面的馈赠,这其中就包括《兰陵王入阵曲》。之后,《兰陵王入阵曲》就成了他们皇室大典、五月五日赛马节会、七月七日相扑节会的重要表演。(可是传入异邦的《兰陵王入阵曲》历经别国文化的改造,恐怕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神气,因为亲自品鉴一下,你会发现《兰陵王入阵曲》的曲调与他们的国歌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是为什么只是“小小庆贺”的原因。)当然,无论《兰陵王入阵曲》是否存留世间,它都是提到北朝乐府文化时必然会提到的重要作品,也是中国古代舞乐文化的靓丽倩影。
兰陵王的五弟高延宗(兰陵王一共兄弟六个)还给他留下了悼亡诗,“夜台长自寂,泉门无复明。独有鱼山树,郁郁向西倾。睹物令人感,目极使魂惊。望碑遥堕泪,轼墓转伤情。轩丘终见毁,千秋空建名”,作为兰陵王同根而生的兄弟,高延宗这首诗写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字字句句都是对英雄谢世的叹息,也因此在原本存数就不多的魏晋南北朝诗歌尤其是北朝诗歌中留下了清晰的一笔。
兰陵王最后的生命栖息地——兰陵王墓历经约1500年留存至今,作为宝贵的历史遗迹——磁县北朝墓群的一部分,具有十分重要的考古价值。其碑刻《兰陵王高肃碑》是著名的“磁州三高”之一,魏碑书体“上可窥汉秦就范,下能察隋唐习风”,具有较高的书法艺术价值。甚至,在两宋佳词中,还有“兰陵王”这一词牌名,如周邦彦的《兰陵王》“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如此种种,让这个生于气数薄弱的王朝中的贵公子有了比他同为美男子的父兄子侄更多的群众基础。
至于他还有史官不敢断言的讳莫如深的出身(《北齐书》曰:“兰陵王不得母姓氏。”),为他增添了神秘感,也给后人留下了不少想象的空间,这都不足道了。
最后,我们着重要提的,是与他的出场就相伴的神秘莫测的独特配饰——面具。
二、面具是诗性的演绎
终于说到面具了,兰陵王的面具,应该是与他结缘的艺术作品中必不可少的标记物。
想象一下,佐罗的面具增添了他的飒爽英姿,法国贵妇的面纱增添了他们的性感风韵。而同样,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王子,偏偏脸着面具于沙场中浴血奋战,越优越的地方就越隐藏,越遮蔽的地方人们就越想看到,再联想到有关于他的林林总总——这个身着铠甲,骑着骏马,手握兵戟的美男子,在以面具覆其面的历史描述中冶炼成了怎样美丽绝伦的文化符号!
事实上,根据正史的记载,在令兰陵王名声大噪的邙山之战中,他所戴的不是“面具”,而是“胄”。《北齐书》记载:“邙山之败,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墉之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从“胄”这个字来看,兰陵王作战时所戴的应该是头盔。这个解释也更为合理,毕竟头盔比面具更能保护“头”这个要害部位。然而,因为后世很多典籍的记载与传播,渐渐传为了兰陵王着“面具”而战。《乐府杂录》曰:“神武弟,有胆勇,善战斗,以其颜貌无威,每入阵即着面具,后乃百战百胜。”《教坊记》曰:“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为假面,临阵着之。”这几部典籍所论述的都是有关“乐”的文化内容,与史实相比,更倾向于艺术性的解读。不过也无妨,文化艺术不是锱铢必较的精确度量,既然兰陵王着面具已经演变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艺术形象,那在推本溯源的勘误之后,选择这种更为诗意的描述进行再创作是完全可以被允许的。
同样是兰陵王的“面具”,在不同的文学作品中,其作用亦是不同的,其重要性也是不同的。在戏曲中,“面具”可以算个身份符号,其出场是为了应和人物身份和故事主题,即让人们知道,主人公是兰陵王而不是别人,故事是兰陵王的故事而不是别人的故事,在民间传说与故事中应该同样如此,总之,“面具”的其他属性多不会被刻意强调。而到了偶像剧中,面具有了较高的出镜率和其他作用。首先,当然也是用“遮面”这一样子,强调他的身份或是让观众确认其兰陵王的身份。其二,有时剧情的开展需要借助面具制造身份认知的误会,从而使剧情一波三折。第三,就是突出美貌,这恐怕是人们最乐得见的作用。细说起来,在偶像剧中,以“戴”为主要使用方式的面具,其发挥魅力的时候却不在于“戴”,反而是在于“摘”,在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间,在面具摘落的那一刹那,人们的好奇心就开始膨胀,人们的期待感就越发地提高,直到他素面朝天,人们才在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分辨、比对和确认中,或是失落叹息,或是讶然惊赞。
三、面具的“阴阳”之辩
上述碎碎念之后,我们转回到话剧《兰陵王》。兰陵王本身有许多可说可道之处,不同的艺术形式会因为其艺术特点的不同而选择不同的话题,而且——这种差别是比较明显的。话剧《兰陵王》抓住了历史上的兰陵王幼年父亲被谋害的“身世之悲”这个看点,着重于剖析兰陵王的内心世界,展示了一个“人”面对幼年失怙、强权压制、复仇雪恨等心理创伤时的自我冲突、自我拯救和自我疗愈之旅。
那“面具”又是怎么发挥作用的呢?
“一阴一阳之谓道”,如果以“阴阳”来权衡世间万物,那“面具”就是一个“阴阳”属性呈现得很明显的事物。第一,它有“正面”与“反面”;第二,它能“戴”能“摘”;第三,它能为我们“隔绝外物”的同时,使我们“被它遮蔽”。话剧《兰陵王》巧妙地运用了第二点和第三点属性,让“面具”作为媒介贯穿全剧、承载思想,进而呈现和点明主题。
与以往的演义不同,话剧根据剧情需要设定了两种面具的存在,一是“伶工的面具”,另一种是“战神的大面”。两种面具代表两种不同的性格和能量,除了能够应和“面具”与兰陵王共生的形象之外,它们又被赋予了其他功能。第一,它们是参与剧情的重要道具,剧作围绕着两张面具,沿着一条从“摘”到“戴”又到“摘”的线索串联起剧情的大致轮廓;第二,不同的面具形象又是兰陵王在不同阶段的性格和精神状态的一种可视化象征,便于观众直接追踪兰陵王内心世界的转变。
剧作很长,根据叙事的推进可以分成三个部分,每一部分各有一个与主题相勾连的侧重点,环环相扣,构成一个闭合——“合”的表现方式有很多种,开放式结局并不是没有“合”,而是“合”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此不再赘述。
在叙事的前三分之一,首先登场的是一个“涂脂抹粉”“怯于权势”“掩藏自我”的兰陵王。他迫于危险的生存环境,自甘以王子之尊做北齐皇帝高洋(快刀斩乱麻的那位)的伶工玩物,装作懦弱无能、胸无大志,以此来麻痹高洋,保全自身。面对母亲对他悲情童年的试探性提问,他果断地说自己不记得了,坚定地否决了母亲的期望。此时,他“戴”着的是一张花里花哨的“伶工的面具”,“伶工”的相貌用来迷惑他人,面具的“遮蔽”作用用来“掩藏自我”。然而,兰陵王不安于现状的追求必然迫使他做出改变。因此,也引出了前段剧作中的主题,要“摘下伶工的面具”,“戴上先主英武神明的大面”。“摘下伶工的面具”和“戴上先主的大面”又是为了什么?或者说象征着什么?
总观全剧,至少应该是两个方面。第一,摘下“伶工的面具”,就是摘掉伪装出来的懦弱,“不再掩饰”“展现真我”“直面创伤”。在这里,这个“真我”可以用剧作中的一个词来概括——“王者”,或者也可以被称为“勇者”或者“能者”,总之是不再摄于齐主的强权,展现将帅之才的英雄本色。(“摘面具”的同时,必然无法“隔绝”冰冷的现实,也避免不了面对曾经的创伤。只是在这里,剧作还无暇顾及让兰陵王直面过去的创伤,仍然让兰陵王隐忍不发,屏蔽着对过去创痛的触摸,而将这个主题放在了中间部分。)此处,剧作在“摘掉伶工的面具”之后又让兰陵王戴上了“战神的大面”。我们之前说过,剧作中的“面具”是一种力量和性格的直白表述,也是主人公性格和形象的转变的一种可视化象征。所以,此时让兰陵王带上“先主的大面”,就是向观众直接表明,眼前带着“战神的大面”的兰陵王已经成为了“王者”,进而自然而然地搬出了兰陵王军事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邙山之战”。至此,“伶工面具”的一“摘”,与“先主大面”的一“戴”——促成了兰陵王的一次转变——找回“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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