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像一件很平常的事，我没有负罪感。但一开始，我是有些惊讶的，脑袋中不断涌出疑问：秦小妺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睡觉？而我的床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我完全不熟悉的陌生的房间里？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我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然后我又意识到，在梦里，我不会被抓，也不会因此被惩罚。卸下了这层心理负担后，我再无顾忌，竟然那样疯狂地，那样无耻地对待秦小妹，对待我的同学。看到秦小妹在哭，我也没有停下来，我是那样的荒唐无耻……
　　
　　 2
　　 林子杭早上起来后想昨晚的梦。那个梦清晰无比地呈现他的大脑里，就像一面镜子照见他的面容一样。他穿上衣服，又去洗了洗脸，发现牙膏已经挤不出来了。他又使劲挤了挤，还是没有挤出来，就把它扔到水池里。端着盆子回到寝室后，他就开始大包小包地找翻澡巾。小周正在弹吉他，只是弹得很不熟练。林子杭听着听着就到他跟前说，来，我给你弹一下，不能这样糟蹋好歌。弹了一遍后，又对小周说，是这么弹的。说过后又开始弹第二遍，一边弹一边唱了起来。这是一首摇滚歌曲，林子航在歌曲的高潮处也把自己的嗓子顶到了最高点，就像嗓音刺穿了音乐最锐利的高音。高潮之后，小周鼓起了掌，脸笑得像一朵花。林子杭也笑了一下，拨完最后一个音，把吉他还给了小周，起身又去找自己的澡巾。好不容易找到，他又把洗头膏毛巾香皂一并装在包里，准备出去。快出门时却又回过头来对小周说，小周，好好弹。
　　 澡堂在学校的北面，林子杭从最南边的男生寝室里出来，路上远远地看见了秦小妹。他想起昨晚的梦，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走近的时候轻轻对她笑了一下。秦小妹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笑，而是脸由红变白，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不要脸，无耻。林子杭一下子愣住了，秦小妹飞快地跑了。林子杭感觉莫名其妙，甚至为她那句话感到气愤，难道她知道我的梦了？不能呀，我也没有对谁说，再说，就算你知道也没什么呀，做梦是我的权力，是我的自由，而且梦是潜意识中发生的事，也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但是平日里那么好的同学，那么温柔的女生，我竟然想要……唉，怎么回事，竟然是那样，而不是来一场纯洁的恋爱，最起码要先恋爱后……
　　 他本来心情不错，但想起秦小妹刚才的样子，也高兴不起来了。走到澡堂门口，刷了卡，要了一把锁。进去后，他把自己的衣服都脱掉，锁了起来。到了里面，他先淋了一下，然后就进了池子里。池子里的水很烫，他慢慢地进入，牙齿丝丝地吸着气，然后又大口大口地吐出来。他想起心理学课上学的感觉的适应性，是自己皮肤的触觉慢慢适应这水的温度了。水雾弥漫的澡堂里，他感觉自己大脑里有一些东西慢慢脱离出来，飘到空中与那些雾气混到一块。然后昨晚梦里的东西又出现在他眼前，是那样的清晰，他甚至感到自己身体也慢慢有了变化。
　　 这时一个人的手伸过来，把他的头按在了水里。一下连烫带闷，他哪能受得了，刚想从水里出来，那只手却用了更大的劲，使他怎么也出不来。他顾不了烫，往水下潜，然后在池子的另一边露出头来。他大口地喘着气，脸已被烫红，用手把脸上的水抹了下，看着那人道，你想干什么？那个人人高马大，身上穿着衣服，问，你叫林子杭？林子杭大声说，是。那人接着说，我是秦小妹的老乡，你对她做了什么？林子航说，我什么也没做啊。那个人却不依不饶，继续说，现在我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记着，这事没完。
　　 林子杭听了，一头雾水，想辩解，那人却走了。他想：难道我真的对秦小妹？不是只是一个梦吗？难道？不可能，但是……不可能，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想到这里，他马上从水里出来，也没有再去淋浴下面淋，而是直接出来把衣服穿上，背上包，往女生寝室走去。他走到女生楼下面，想叫，但是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班里的女生，匆忙走开。走着他又想，不对啊，我又没做什么！又走到楼下，仰起脸来，但感觉仍然张不了嘴。那件事情仿佛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些打击，而且他目前还消化不了。正犹豫的时候，他看见张兰从寝室楼里走了出来。他与张兰平日里关系不错，就想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叫了张兰，张兰看见他，脸色一下变了。他当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张兰神情严肃地走过来。他想问，却感觉自己说不出口，最后只吐出几个字，是真的吗？张兰眼睛看着远处说，自己做的事还不知道真假？平日里看你是那么谦谦君子，没想到……
　　 没等林子杭说话，张兰就走了。林子杭愣愣地站在那里想，这一切不会是真的吧？这时一件东西硬硬地砸在了他头上。他抬头一看，上面并没有人，地上是砸他的那块木头。也许她们寝室里的人都知道了。然后他赶快离开了那里，走出老远又想他们也许正在看自己呢。懦弱无能，我为什么跑？我又没做什么！小周早上还与我一块弹琴，但是……梦里自己似乎就知道那是一场梦，所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我怎么知道那是一场梦的？到底它是一场梦还是真正的现实？难道那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如果是现实的话，他们会不会报警呀？如果要真是那样，我可就完了。父母也会知道，我该怎么办？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他到了图书馆，去了那个最小的阅览室，拿了一本书，在一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来。仔细回忆那场梦，想要想起更多细节。没想到他想起有些细节的时候，自己的身体竟然又有了反应。对于这种反应，他此刻只有愤怒。他一下把书拍到了桌子上，响声使周围的人惊异地看着他。这时一个人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他才发现是白秋山。白秋山脸上没有表情，给他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出去了。他跟了出去，走廊上没有人。
　　 秋山说，没想到你竟会做出这种事！林子杭一脸无辜的样子。秋山接着说，你要是实在压抑了，自己去解决啊，你让秦小妹今后怎么做人？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让你毁了！
　　 林子杭看着秋山咬牙切齿的样子，知道他是对这个朋友恨铁不成钢。他问，现在真得全校都知道了？秋山说，那还用说，你是咱们学校几十年历史上，第一做这种事情的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林子杭说，我并没有做什么呀，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秋山说，你不要再在这里白日做梦了。面对现实吧，现在我担心的就是，如果有人报了警，你就得进局子。
　　 林子杭一听这话，惊慌失措，整个人变得无助起来，声音颤抖着问，那怎么办呀？
　　 秋山说，我现在也没有好的办法，能逃走吗？你能逃到哪里？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总有一天还是要被抓住的。我想现在可能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上策一个是下策。上策就是对秦小妹说不要让她报警，不过这不容易，因为秦小妹的哥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就算秦小妹答应不报案，她哥哥会善罢甘休吗？你的父母班主任已经通知了，希望他们能够真正帮到你。
　　 林子杭说，班主任也知道了？我的父母也知道了？
　　 秋山说，其实大家都在为你着想，希望能帮你，能朝好的方向给你努力……
　　 林子杭听了百感交集，欲哭无泪，握着秋山的手说，谢谢你们，真的……
　　 秋山说，下策我就不想说了，自首，这当然是下策。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说服秦小妹，你父母相信也会说服他哥哥的。林子杭眼圈一湿，说，我，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朋友，谢谢你们。秋山说，不用谢，你也别想太多，现在也快中午了，先去吃饭。林子杭呆呆地站在那里。秋山取包出来，和他一起走出图书馆。两个人来到食堂，他瞅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但他发现还是有同学在看他。他深深地低下头，恳请秋山帮他去窗口打饭。秋山把面给他端来，他埋头就吃。正吃着感觉有东西扔到了他的背上，他猛地停住，但又马上继续吃起来。又有东西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再停下，一直持续到吃完。
　　 他已经不再怀疑什么了。因为他想起昨晚梦中，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他以前住过。那是前些天他们班几个同学一起去云台山旅游所住的宾馆。那次因为标间满了，他们住的都是单间大床房。当时秦小妺就住在他的隔壁房间。那天他们下山之后很高兴，在外面喝酒，他喝多了。醉眼惺忪中，他感觉秦小妺一直在对他笑。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从房间出来时看见秦小妺的房门没关好。他在门外站了好久。他忘了自己当时想推门进去还是想帮秦小妺把门关上。而更让他无法想起的是后来到底怎样了。应该是喝酒的原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他以前也有过这种经验，酒醒后一些记忆会完全消失无踪，就像那些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难道自己忘记的正是梦里显现的那些吗？现实中的事似乎已经不容他再产生怀疑。到现在如果有一个可能，那么就是那次的事了。
　　 吃完饭，他和秋山去了教室。教室里班主任和好多同学都在，秦小妹的哥哥，林子杭的父母也都在。他们正在说着什么。林子杭走到眼睛红肿的秦小妹面前，低下头说，秦小妹，我对不起你，你觉得怎样能够出气，你就怎么办吧，千刀万剐也由你。然后他又转向自己的父母。父亲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容，母亲眼圈红着，像是哭过。
　　 他一下跪到地上，带着哭腔说，儿子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做出了这样的事，儿子对不起你们。说完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秋山看见秦小妹的哥哥见了这样的场景，也叹了一口气，心里想这事还有挽救的余地，就没有去拉林子杭。全屋子的人都很安静，只听见林子杭哽咽的声音。过了一会，母亲泪流满面，把儿子扶起来，搂住他。两个人一起哭了起来。父亲仰天长叹，眼泪要掉却又没有掉下来。这时班主任正在给秦小妹哥哥说着什么。一会儿班主任又走过来给父亲说，他们答应不报案了，但要赔偿。父亲赶紧点了点头，说，赔多少都可以，哪怕倾家荡产我们也赔。班主任又走了过去。
　　 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两个警察走了进来，问，林子杭在吧？虽然没有人回答，但他们依然准确地走到林子杭面前，问，你就是林子杭？他点点头。那警察说，我们接到了报案，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母亲赶紧拉住他，把他护在身后，擦了一下眼泪问，什么事呀？警察说，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另一个警察走到秦小妹跟前问，你是秦小妹？她点点头，然后说，我并没有报案呀。警察说，有人报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警察拿出不容置疑的神情看着他们。在他们闪电般的目光下，林子杭的母亲松开了林子杭的手。
　　 问过话之后，林子杭被拘留起来。他在铁栅栏里坐着，抱着膝，眼睛看着远处，像在想着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有想。旁边坐着的一个人走过来问他，喂，因为什么被关进来？林子杭的眼睛仍然看着远处，慢慢地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坏事。那人像得了什么宝贝似地高兴起来，说，坏事，坏事，厉害啊，哈哈哈哈……林子杭听着笑声，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跟着笑起来。可笑，不就是一场梦吗，不就是一场春梦吗，不就是在梦里做了点过分的事吗？有必要这样吗？这一切真可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那个问他的人停住笑，回过头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那人说，神经病！
　　
　　 3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一个同学林子杭，梦见，梦见——真羞人——我和他做了那事。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他了。他长得挺帅的，虽然有点邋遢，但他吉他弹得挺好，还会唱许多歌。他不会与女生接触，不怎么和女生说话，有时候问我借个笔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脸红红的。而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我虽然没有和他怎么说过话，但是我爱他。所以做这样一个梦，也没有什么。
　　 醒来后，我想起了这个梦，笑了自己，然后去吃了早餐，又回寝室洗了洗衣服。正准备去图书馆看书时，同寝室的李梅跑进来，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我问她跑什么，她说，大家都知道了。我问，知道什么呀？李梅说，林子杭和你的事啊！我说林子杭和我的什么事啊？说完我的脸竟然红了。我感觉到了，想自己脸红什么，总不至于他们知道我做的梦吧。李梅说，林子杭已经承认了，他的罪行。我问什么罪行啊？
　　 李梅惊讶地问，你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
　　 李梅说，他说他和你发生关系了。
　　 我感觉自己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但我仍然做了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事，那就是发怒。我说，胡说八道，这样污蔑我的清白，我一定要跟他算账！李梅说，不是真的？我点点头。李梅说，我早知道就不是真的，是林子杭在胡说八道。但是他跟同学们都这样说了，而且……
　　 我立马冲口而出“真不要脸”四个字，又说我去找他算账。
　　 我从寝室里冲出来，李梅没有跟上。这让我从刚才多少带点表演的感觉中走出来。他们怎么知道我做的这个梦的？梦中林子杭的确是有点主动，但我其实也是很情愿的，只是开头没有表现出来。事后我还哭了，但那几乎可以说是幸福的泪水。所以准确地说不能称之为强迫。但林子杭为什么那样说啊？而最关键的是，这只是一场梦，他怎么会知道的？而且又要说出来？
　　 这时我看见林子杭出现在前面的路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径直向我走过来。他的样子倒不像是说过什么一样，竟然还对我笑了一下。这让我想起他说的那些话，觉得他真的很无耻，之前对他的情感也一下都消失了。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红一下消失成了白，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不要脸！无耻。林子杭好像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