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的都拾不起来一个了，一直没有闲下来，忙了一大天，现在都到凌晨一点多了。外面的夜市大排档人流也少了很多，嘈杂的声音安静了许多。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熙熙攘攘车来车往的道路宽敞了许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赶紧关门准备回家休息。
　　 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我的美发店新搬家新开张，搞促销活动，酬谢新老顾客，剪发只收十块钱，平时剪发都是二十五块钱。拿一个来剪发的小伙子的话说，这是扶贫价格。付款的时候他说都不好意思，给你二十吧，他说着就用微信扫码支付了。
　　 马上就快三年了，疫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各行各业都不好干。这不，五月份的疫情刚刚平静下来，一点一点往好的方面发展。没有想到刚进入九月，突然又一次铺天盖地的卷土重来了。海南，新疆，甚至西藏都有疫情了。好多门脸房都关闭了。有的店开业到关张不到一个月，市场一片萧条。身边周围有几个小区又封控了。有的店铺还在咬牙坚持着。总的来说现在生意太难做了。都不景气。虽然这么忙，大部分人都是来剪发的，不能参加各种活动，旅游业都停了，结婚的延迟举办，丧事从简。所以烫发染发的客人几乎没有。收入虽然不是很理想，心里已经很知足了。疫情来的突然，店里客人也少了很多。相对来说还是不错的。
　　 这个时候突然一阵大风刮来了，没有一点征兆。尘土夹杂着夜市的塑料袋纸巾漫天飞舞，横冲直撞。我赶紧关闭了玻璃门。大风扬起的尘土还是迷了眼睛。我赶紧到里屋去洗脸洗眼睛。哗哗的水声加着外面肆虐的狂风，掩盖了一切。等着转过身走到前面美发厅时，瞬间吓我一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突然站着一个穿着满身雪白长裙的女子，黑色的长发乱乱地把脸都挡严了。她用手把脸上的头发撩开慢悠悠地说，这么大的风，不好意思太晚了打扰您了。她没有戴口罩。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恐怖影视剧中的感觉，我按耐住砰砰跳的心说，没什么，不过我下班了，要做头发明天再过来好了。她急切地说，不行，我就要现在做，明天来不及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走了。麻烦您了，多少钱都可以的。她说着把头发撩到后面。一张惨白却十分美丽的脸庞，没有一点血色，看着如同大病初愈的感觉。看着她就三十左右的样子。我怀疑她不是走来的，是被狂风给刮来的。她的手瘦弱惨白手指细长，皮包着骨头，手背上能看到淡淡的血管。凭着我这么多年的阅人经验，直觉给我说她是一个有经历的人，是一个不一般的人。她恳求说，我出来太晚了，去了好多美发店都打烊了。看到您这里还亮着灯就开门进来了。您一定要给我做头发，谢谢了。
　　 她这样说，我就没法回绝了。我问她怎么做，是烫发？还是染发？
　　 她笑着说，我要染发，要火红色的那种颜色。如火一样鲜艳的红色。她的笑很凄然，很悲凉，她眼睛里有一种很遥远，很空洞，很迷茫的感觉。她特意强调说，我老公特别喜欢这种颜色。昨天在梦中他说，他就喜欢我拥有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显得热烈奔放。
　　 她老公？在梦里？我心中疑惑。
　　 做这个颜色要先把黑发做脱色处理，就是要把头发中的黑色素完全去掉，然后才能做出来火一样的红色。我需要一遍两遍甚至三遍地去做脱色处理，一直到头发的颜色接近白色，然后才可以做她要的这个颜色。我从她进来就注意到她的头发，是粗硬的那种头发。操作起来特别费时间的。得好几个小时，看来今天晚上睡不了觉了。
　　 我送给她一个口罩让她戴好。让她坐在椅子上说，你要染颜色，怎么还穿白色裙子？你不怕把衣服弄脏了？她一笑说，我知道你有办法。我也怕自己来不及了，这件裙子也是我老公喜欢的，今天特意跑了好多服装店才买到，网购来不及了，何况现在快递都停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走，去找我老公。他一直都在那里等着我。我熟练地把她的头发一挽用夹子夹起来。然后在她的脖子上用保鲜膜把领子包起来，在保鲜膜上面再包一层毛巾，然后再给她穿上客服，再披上塑料披肩。我开始操作了，推过来小工具车，拿出漂粉和十二度的双氧奶。她的头发很健康，双氧度数高一点没事。我按一比一的比例调配好然后又给里面加上了一些养发的LPP。我对她说，我在双氧里面给你加了养发和护发的成分，让你的头发更加光泽靓丽。
　　 她说，谢谢您。我说不用谢。我边干活边说，你老公对你一定很好吧，他长的也很帅是吧？她拼命点头说，是的，我们结婚四五年来，从来没有吵过嘴红过脸。他宠着我，爱着我。我喜欢吃的东西他多远都会亲自去给我买回来，然后看着我一口一口吃掉。他的厨艺也特别棒，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可口的给我吃。他爱我，我爱他。有三四年没有看到他了，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后来他的电话号码成了空号。我给他发微信他也不回我，视频也不接我。没事时我就在微信里给他发语音留言。说着她哭起来。
　　 她接着说，我自己开的饭店因为疫情终于熬不下去了，上个月把自己一帮姐妹全放假解散了，我们一个个哭的如同泪人，我不是心疼饭店无法经营，也不是心疼那几个钱。几年的感情大家都难分难舍。我每个人多给开一个月的工资。要知道现在疫情这样反反复复的，她们回去也不好找工作。饭店刚关门他的父母说过来陪我住一段时间，可是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两个人双双罹难。咱们现在疫情严重，他的姐姐不让我过去，说过去再隔离一段时间，什么事都完了。她放声哭了起来。我忙脱掉塑料手套，给她取了纸巾给她。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说，节哀顺变便。她抽噎着又继续说，昨天晚上我在梦里终于见到他了，他还是以前的模样，还是那么帅，那么可爱。他摸着我的脸说我怎么这么瘦了，他心疼地哭了。他抱着我一直都在哭。我也在哭。后来他说等着我，让我去找他。他抱着我一直不放开，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在武汉汉正街有一家比较有名的苏格兰披萨店，那里的披萨很好吃，等我去了就带我去吃。而后他就不见了，我就醒了。我又哭了好久好久，泪水浸湿了枕头，也浸湿了头发。
　　 我感慨万千，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安慰着她说，你刚进来我就感觉你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你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女人。没有几个人能比上你，你还有一颗善良的爱心。虽然经历了这么多坎坷，现在虽然有点艰难，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的，老天也会祝福你的。不要总是把事情想的特别不好。
　　 这个时候听到外面乌云后面呜咽着的雷声，如同盖了好几床棉被的感觉，遥远而失真。乌云边沿闪耀着微弱的闪电，风比刚才小了。已经是深秋季节了，我打开店门，一阵舒服的凉风吹来。外面已经很静很静了。各家店面的招牌早就都关灯了。我继续给她头发脱色，调理好的漂粉如同奶油一样洁白，我一缕一缕地分层分片，快速地往她头发上抹着。这个时候一声很响的炸雷在夜空中炸响，一道凛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大雨瓢泼而来。这哪里是深秋季节的雨啊，完全如同盛夏的感觉。这个女孩打了一个哆嗦说，吓死我了，这天气好怪。大夏天的南方本来就是雨季，今年却异常干旱。地都拔裂了，记得有一年这个季节重庆渣滓洞都被水淹了，而今年却还着了山火。明明现在都是深秋季节了却又下起来这种大雨。我又一次把门关上。她像自言自语又像和我说话。师傅这里有点刺激。我说没事的，这是双氧的作用不用担心。我用梳子给她梳了梳那个地方的头皮，过一会又往那里喷点水。
　　 加热的时候她盯着墙上的那个发型画，出神地看着。那是一张镶嵌在玻璃框内的女士发型，黑白色的，时尚前卫冷艳，显得特潮。她说，这个发型我也喜欢。
　　 时间一点一点不知不觉过去了。第一道工序重复了三次终于完成了，脱色处理的特别棒，轻盈柔顺的一头极浅金色黄发，如同瀑布一样，吹干后她的脑袋一动，整个秀发在晃悠，如诗如画。她的脸色显得更加白皙，有一种凄楚的让人揪心的美。我开始调色膏，就是那种火红的六杠六六色膏。用九度的双氧一比一和色膏调配了满满一塑料碗，血红色的色膏上，突然显现出来她的惨白的容颜，还有她凄楚的笑容，转瞬即逝。一点都不像幻觉，真真切切的。我再一次把她的头发细细分层，开始了最后一道工序染色。我右手托住一层发片，又用左手拿着刷子蘸着染膏抹上了，如血一样的颜色，掩盖了浅金色的发丝。外面的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我再次打开门，清凉的潮湿的空气涌进店里来。有一种萧瑟的感觉。抹完染膏加热十分钟，再晾二十分钟然后给她洗了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头火红色的秀发呈现在眼前。太漂亮了。我不由自主地说。扯去围单后一个楚楚动人的卡通式的美丽天仙站在眼前。她再一次地哭了，她说，我老公一定喜欢您给我做的颜色的。谢谢您。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用手机给自己拍了照片，正面的，侧面的。一连拍了好多张。她特别满意。我每次给顾客做完头发后，都会和顾客加微信，然后拉进我们的美发群。这样便于锁定顾客，也便于我们发广告促销。我说，方便的话咱们加一个微信，我有一个新建的美发群，有活动我们会及时在群里发布的。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她的微信名叫露水珠儿。我说，好有诗意的一个名字，浪漫而不张扬。她黯然地说，是她老公给起的。
　　 付费的时候她问多少钱，我说，给六百块钱好了。她说，不行，太少了，我给您一千块钱好了，天都亮了您也没有休息。我说，不行太多了。她真诚地说，我很满意，我也不多给，就一千。说完她就扫码付了一千。她一再感谢，这个时候突然一声清脆的“啪啦”声传来，吓了我们一跳，那个挂的好好的发型画掉了下来，玻璃碎了一地。露水珠儿脸色更加苍白，一只手捧捂胸口着说，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在那里她站了片刻说，我走了，谢谢您。我这就去找我老公去。然后走进夜色，走进黎明。我看着如血的红色秀发，在白色的裙子后面摇曳着。
　　 此时我没有一点睡意，我喜欢看看新加好友的朋友圈，这样对这个人就会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和了解。于是就打开她的朋友圈看了起来。突然一张熟悉的照片出现在我的面前，上面的文字是“我的老公是最好的，最帅的”我曾经的诗歌编辑部的同事笑傲云天！可是他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笑傲云天就是她口口声声的老公。我们在那个诗歌编辑部做同事四五年之久。我们也是好朋友。我们虽然都在天津生活中见过一两次面，同样的爱好，共同的话题使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三年前，武汉突然爆发了急性传染的疫情，笑傲云天独自开车去武汉做志愿者，给在最前面的医务工作者运送物资，每天他挤时间都给我们微信群，发来他看到的一切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在匆忙之间他也写了好多诗。歌颂着那些感人的事迹。不幸的是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不分昼夜超负荷的工作，他累倒了，就歪在他的方向盘上再没有醒来。我们的诗歌网站在全国是有名的网站。我们的网站从那天起，一个星期的页面都是灰黑色的。编辑部发起了祭典笑傲云天的诗歌。诗友们铺天盖地的悼念诗在网上掀起来风暴。我哭了，编辑部的同仁们哭了，诗友们哭了。笑傲云天的黑白照片一直在网站挂着，蜡烛在静静燃烧着。微信群里也展开了一次刻骨铭心的诗朗诵，都在悼念我们的好同事，好诗友，好编辑。诗人笑傲云天一路走好，英雄笑傲云天一路走好！群里哭声一片。猛然间我打一个冷颤。一个不详的预感刺激着我。露水珠儿她要……不敢往后想了。
　　 四点多了，天已经要亮了。我走出门四处张望，早就看不到露水珠儿的影子。卖早点的，环卫工人都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于是我给露水珠儿微信打语音电话说，露水珠儿，我知道你的情况了，你一定不要做傻事，什么事都要想开一点。笑傲云天我们是诗友，他的一切我都清楚。你在哪里你马上过来一趟，我有话说。她客气地说，谢谢您，不用了。您休息一下吧。就挂了电话。再打就不接了。我竟然没有问她住在哪个小区。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得在门口打转转。我马上打电话报警，让他们赶紧救人，有人要轻生！快一点快一点。我只能提供微信号码，别的信息没有。急死我了。
　　 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的啊。
　　 五点多的时候，我的一个顾客，就是爱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头根的张姐从门口路过，不剪头有时间也爱来店里坐一会。说说这个，说说那个，她常年习惯骑车十分钟，来我店附近的早点铺买早点，她说这里的早点比别处的都好。看到了我她神秘兮兮地说，王师傅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给你说一件事，我们小区有人跳楼了。一个挺漂亮的女孩，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裙子，还染了一头红头发！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希望一切不是真的，希望是一场梦。
　　 她大喘一口气说，这么好的年龄，不知道有啥想不开的。那么多人看热闹，万幸被消防队员及时给救了。
　　 我长出一口气，突然间感觉困极了。回家睡觉去，今天不开门了休息一天。
　　
　　    2023年02月14日草稿
　　    2023年07月10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