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明】小宇,不要认输(小说)
一
隆冬周六的某个早晨,小宇睡醒躺在床上,拿起手机,他下决心最后再向杨影编辑一条邮件。
“杨影,虽然一直联系你都没有得到回应,但我还是想向你问清楚,为什么突然就告知我你要订婚的消息,我们本来不是处得很好吗?相信我对你的心意,你也很明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最后一次请求你,出来和我见个面,我们把话说清楚。”
觉得写成这样可以了,小宇按下了“发送”。
这天,他抵着大冬天的寒冷起床了,其独自在内心里默默感慨:要再得不到回复就放弃这段感情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发邮信给她了。
小宇下着决心告诉自己——不要认输。
不要认输,是他的座右铭,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日语歌,出自日本原创女歌手坂井泉水所唱。每当他生活遇挫时,他都会这样自己鼓励自己——小宇,不要认输。
今天小宇要去医院看病,其实他的身体很健康,他看的,是心理科,由儿童癫痫后遗症所引起的重度抑郁。
做完洗漱,吃完早点,从抽屉里翻出就医卡和病历,再带上必需的现金,和爸妈打完招呼,小宇朝着医院出发了。
今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本来他爸妈说雪太大了,让他改天再去,但他没有应下,他的抑郁太厉害了。
小宇的心理医生已经给他看过了近二十年的病情了,这天他来找他,向他说出自己的抑郁加重后,后者深深凝视了小宇片刻之久,最后拿着笔开始写着什么,又抖了抖插在笔头上的笔帽,说出三个字:“说说吧!”
小宇不明所以:“说?说什么?”
心理医生一边写字一边回答:“你在我这看了这么多年,可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甚至还一度患上重度抑郁。以我认为,一个小小的儿童癫痫后遗症,是很难导致人变成这样的,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你一定有东西没和我说。”
“没和你说?”
“对呀。在我从我看过的抑郁症患者中所得出的结论,吃药治疗只是辅助,‘心’病可都得靠‘心’药医啊,必须解开患者的心结,才能释放人心中的愿景之花。患上抑郁症,要么是先天性有所不幸,要么是后天性经历坎坷,所以……”
“所以?”
医生抬起头:“说说吧。你是哪一种?曾经的过往,经历的事,把你心里所谓那些在意的,却又没和我说的东西说出来。”
小宇听到医生说话逼得这么厉害,他顿时紧张得心跳都加快了:“这,这·····”
“大胆说出来,没事。再不说,你就真的,走不出抑郁了!”医生停止了动笔,抬头重新看向小宇。
其实对方说的,小宇心里很清楚。他没有说错,虽然这些年他一直坚持复查,但从未在医生面前透露过自己真实在意的东西,以及一些必要的经历。
小宇唯唯诺诺地看着医生,仿佛这个世界都变得空白,只剩这里的他们二人。
其实小宇心里很想找到倾诉的对象,他的人生,他喜欢的人,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怎么去抵抗抑郁症,他很想有个人能替他出主意分担。
看着办公室外的雪球哗啦啦地飘落,俄顷过后,小宇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这些年的感慨说出来。
“其实,其实我觉得,我的人生很不幸。”
“很不幸?”医生挑了挑眉。
“是的,从我小的时候,那时候开始……”小宇说起了他的过往独白。
二
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是个90后。不要认输,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日文歌曲。
这首歌是在我六岁那年,我爸爸去唱片店给我买的盗版光碟,我便深深地被里面坂井泉水的歌喉与神奇的旋律所吸引,并因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六岁以前一直都是在农村里度过,也没上过幼儿园,都是跟着父母去田地里玩,帮他们用刈具割草。直到快要到小学了,我的父母靠着勤劳能吃苦的精神,攒下了钱在城里买了房,我才得以在城里上学。
那这却并不是幸福的开始,那个时候的我傻傻的,觉得到了城里来学东西了,同学也变多了,那要学的知识会不会就变难了,没想到一、二年级的时候,学的都是超级简单的数学乘法表。
唯一让我感到不适应的是,同学们都说我长得黑,说我是黑炭,乡下人。对此我并不否认,我五、六岁的时候经常会跟父亲去畦田里耍,被晒的,但我还是会排斥那些这样说我的人。
在我升到三年级的时候,发现自己看黑板有点看不清楚,遮住右眼后左眼视力就会变得极差。我当时想,这可不行,不能影响听课啊!
我把眼睛的问题告诉了父母,于是他们陪着他去医院做了检查。
“这是弱视。”体型健硕,声音硬朗的眼科医生告诉我的父母,“不要紧,孩子还小,可以纠正的,戴个眼罩子,每天坚持做穿针练眼运动,长大了就会恢复。”
就这样,我戴了遮布眼镜,他第一天去学校报道,同学们便对我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我当时听到了,一个同学小声跟身边的同桌议论:“小宇这是怎么了,怎么戴眼镜了?还遮了块布,跟个独眼龙一样。”
“不知道,待会问问呗。”
后面的另一位同学凑上前说:“我知道我知道,据说这是弱视,视力差的那个眼睛必须这样才能不断纠正的。”
“哦,原来如此。不过小宇这样子,还真是让人透不过气诶!”
那时我还没太在意。
我坐到我的座位上,同桌女生盯着我看了一下,我有点好奇,便问:“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没什么。”女孩说完将眼睛转过去,并挪远了一点我。
我随后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和笔袋,却没有找到橡皮,我向同桌请用:“能把橡皮借给我吗?”
那女孩迟疑了一下,又挪远了一点,说:“不,不能。”
我慢慢感觉到了。同桌,这是在疏远我。
之后的日子里,我发现我的学校生活开始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除了同桌的疏远,其他同学也开始少找我讲话了,对我好似生出一种抵触心理。
一次下课,同学们在一起玩喜欢的《游戏王》卡牌,我也带着自己喜欢的卡组过来了,当时在玩的总共有六个人,两两一组,没有我的空位。我等了有好几分钟,没有人理我,又过了一分钟,终于一位态度稍微好点的同学跟我说:“你等等吧,我快杀完这局了,到时候跟你挑。”
可等他那局结束了,我坐下来后,把牌组放在桌子上:“我们来吧。”
可那位同学却面露难色了,他看到我那黝黑的皮肤,独眼龙的脸时,明显就不情愿了,最后他说:“我,先去解个手,回来再玩吧。”
我只好点点头,回了句没事。可我没想到,当我把对方等回来时,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
还有一次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组织学生们踢足球,我也积极参加了。可一个同学却说,并不想带我玩,其他同学没有说话。这算是默认吗?我心里很忐忑,我最后还看到有一位同学点头了。
好在氛围尴尬时,体育老师过来圆场说:“你们一起玩啊,都是同学。好好相处,知道吗?”
同学们这才没得说。但我心里感觉到,我是受到了同学的歧视,因为弱视障碍,变成独眼龙的关系。我常听到许多同学在背后这样议论我。
比赛开始了,我当然不可能被当先锋,不过我们那队打得还是很顺的,才不到十分钟,就进了一个球,又过了一刻钟,我们的队伍又要杀到敌方守门员那里了,我自己也跟着跑到对方阵营里面,此刻站的位置正好是角球区往前六七米的位置,而带球的同学正在被敌方纠缠,只要他将球传给我,我有把握踢进门。
可那个同学没有,他只是望了望我,即使我已经很大声喊了:“这里这里,相信我,我一击必杀。”
最后那位同学将球往后传了,我很怄气,但也无可奈何。
七分钟后,球还是进了,却是其他同学进的,而我,从头至尾,只碰过一次球。
……
我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弱视的关系,我被歧视抵触了。
既然同学们抵触我,我决定就尽量少与他们接触,人又要懂得避嫌,我也不想多与他们争辩什么,自己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好好学习上。面对这些东西,我想起了一首歌,我只是在心里自己告诉自己:人生有点逆境很正常。小宇,不要认输。
坂井泉水的《不要认输》这首歌,从我爸爸给他买来的时候,就对我一直影响很大,它就像有着神奇的魔力,能够给人前进的力量。
我默默替自己加油着。
上到四年级了,我除了好好学习外,热爱的东西就是音乐。某天,班主任陶老师对学生们说:“同学们安静。我接到校领导指令,学校准备组织一个歌唱团,会一直持续到毕业,大家有没有喜欢唱歌的,踊跃报名。”
我直接就举手了。我发现,同样举手的还有很多同学,随后老师点名了。我以为老师会不会也不点自己呢?因为我的弱视障碍!
好在陶老师对于同学们都很照顾,这次我被点名了。
我很高兴。放学后,我便和几个举手的同学一起去到老师的办公室,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选择我。
严格来说,这是教导主任的决定。陶老师把我他们叫到办公室后,正好教导主任过来视察,当他看到我是弱视男孩后,便心生芥蒂了。
他直接明确地说:“这位同学个子太矮了呀,就不参加歌唱团了吧。”
“为什么呢?”陶老师不解,“歌唱团还跟个子大小有关系?”
教导主任横了老师一眼,不耐道:“不行就是不行,我们学校这次的活动组织,很可能是要代表学校参加市级和省级儿童比赛的,形象得搞好。”
陶老师没说话了,她貌似看出了领导的不耐,但却没发现我内在突兀的憋屈。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把我遣走了。
我很不能理解,就算是要去代表参加市比赛又怎么样,这跟个头不还是没关系!分明就是对自己有芥蒂,甚至跟那些同学一样,有歧视。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坂井泉水的那首歌:《不要认输》
我不想放弃唱歌的机会,在陶老师把我送出来后,我转身对她道:“老师,既然我个子矮,不行,那等明年可以吧。这个歌唱团不是会一直组织到毕业吗?我等明年个子长高了,再来报名!”
陶老师回答得很温柔:“当然可以了。你唱功也要好好练嗷!”
“知道了。”
虽心有不满,但那是学校的上级领导,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个人悻悻回教室了。
四年级的一年里,我除了好好学习外,平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练习唱歌了,出于热爱,我还让父亲给他买了一把吉他,找老师去学了。
但学习吉他的路也不是一帆风顺。一天,我的爸爸上班回到家,坐到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出还没点燃,就听到了敲门声。
“来了,谁啊?”妈妈正在做饭,是她去开的门。
“于老师,您怎么来了?”来人便是我的吉他老师了。
“我有些话要跟小宇和你们俩说一下。”
“哦,小宇正在写作业,我现在就去叫他。”爸爸这样回复的,妈妈则去叫孩子出来,顺便泡茶。
四人欠身坐下后,于老师反馈说道:“是这样的,经过这两个月的学习,我发现小宇学习吉他的效率有点低。”
“怎么了?”爸爸脸上顿时产生出愠怒,“是他没有好好学吗?”
“不是,他很认真。只不过,他拨弦的右手一直在抖啊。”
“弹琴时在抖?”妈妈看了看我,又看看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这点我从一开始就发觉了,我让他弹53231323,可他总是容易拨成43231323,虽然这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出错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我才发现,他拨弦时老是容易颤抖。”
父母面面相觑,爸爸说:“您的意思是?”
“请你们带小宇去医院检查一下,他是不是患了什么方面的病?”
“患病?”妈妈表示很惊讶,“我家孩子除了弱视以外,其他没发现什么病啊?”
“这可不好说,有些病是必须做系统的检查才能发现出来的。总之这是我的感受。这两个月以来,他明明学得听得都很认真,也很有热情,但对比下的学习效率实在是不好恭维。我还有其他很多学生,学的时间比他少,却都已经会弹四五首曲子了。我想,这一定是有什么额外因素导致的。请你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下吧。”
氛围顿时有点沉闷,于老师貌似也感觉到了我及我父母脸上的难色,他即便没有再多停留,呷了一口茶,离开了。
等到周末,我便被父母送到市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并说明了于老师说的情况。医生发现小宇的大脑有轻微放电现象,于是转到了神经内科复查。
神经内科这一天正好是专家门诊,专家,也就是您,有着二十年以上的就医经验,当我父母把我的情况说出来后,您又看了脑电图报告,很快就在心里明了了百分之六七十了。
您当时直接告诉我们,我很可能患有癫痫。
“癫痫?那可不好治啊。”妈妈愈发地担心了。
随后您又让孩子拿笔写字,凝视一些东西,做一些动作,都发现了颤抖的事情。
“对,是癫痫,严格来说是儿童癫痫。”
“那,要怎么治啊?”
“吃药是肯定的了,现在最普遍有效的药就是丙戊酸钠。他现在还小,一天只吞半粒就可以了,但不能断,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