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做梦也没有想到，丈夫竟然向她提出了一个近乎荒唐的要求。
　　 一个多月前，丈夫德出现胸口疼痛、昼夜不停咳嗽的病症，去医院检查，确诊为肺癌晚期。住院治疗月余，病情仍然急剧恶化，眼看德的生命危在旦夕。
　　 这天，医生将她叫到办公室，面无表情地说：“回家吧，病人的生命最多能撑3个月。”
　　 尽管已有预感，但从医生嘴里说出来仿佛晴天劈雷，难以接受。欣浑身战栗，感觉天就要塌下来了，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医生叮嘱道：“好好待他吧，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让他高高兴兴地走到生命的尽头。”
　　 欣含着泪水，盯着医生，哭诉地说：“可是，他还年轻，才42岁。”
　　 医生两手一摊，一幅无可奈何的神态。欣当然明白，肺癌一旦检查出来就是晚期，现代医疗水平根本无法治愈，但她仍然对医生抱着一线希望，哀求道：“求求您们啦。”
　　 医生劝慰道：“在医院耗着对病人更不利，家里的环境好，让他多享受一点人间温情。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作为妻子，你的角色要比医生重要得多。”
　　 当天，办完出院手续，回家了。
　　 果然，回家后德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似乎要比在医院强，虽然憔悴，但每天都能够在欣的搀扶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每当这个时候，欣能感受到德对生活的热爱，因为他久久地凝视地上的花草树木，聆听周围的鸟鸣虫叫，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但欣也明显察觉到德似乎有什么心思，因为常常眉头紧皱，眼光游离。
　　 那日，欣问德：“你有什么心思吗？”
　　 德稍作思考，反问：“你能满足我一个心愿吗？”
　　 欣说：“除了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你的任何心愿我都会尽量满足。”
　　 德说：“我想玩牌，最后一场牌。”
　　 欣感到非常突然，说：“我还以为你要外出旅游，或者吃点什么山珍海味，怎么提出这个要求呢？”
　　 德说：“因为，因为我没有其它的爱好。”
　　 欣知道，丈夫业余时间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打桥牌，而且水平相当高，因为拿回家好几个奖杯，还有十几本荣誉证书。
　　 欣点点头，说：“没问题，时间、人员你定吧，需要什么我来安排。”
　　 德摇摇手，说：“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就行。”
　　 “什么事？说吧。”
　　 “这是我最后的一个心愿，从没对任何人讲过，眼看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我不能带走遗憾。”
　　 “咱俩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赶紧说吧。”
　　 “生活需要仪式感，我要制造一个小惊喜。”
　　 “小惊喜，那一定很浪漫。”
　　 “没错，请帮我买一束玫瑰花。”
　　 欣不明白，问：“买玫瑰花，干啥？”
　　 德说：“送人。”
　　 欣敏感地追问：“送谁？”
　　 德犹犹豫豫，张开嘴，欲言又止。
　　 欣说：“说吧，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还跟你较什么真。”
　　 德吐出了两个字：“牌友。”
　　 一股无名火蹿上了欣的脑门，她猛地站起来，又慢慢坐了下去。她想发泄内心的不满情绪，又强压住了。那一刻，她眼前出现了医生的身影，耳边响起了医生的叮嘱，心想在这个结骨眼上必须满足丈夫的要求。
　　 欣明白了，德要将花送给谁，因为有个名字通过德的嘴巴将她耳朵磨出了茧子，她早就怀疑德与那个女人关系暧昧。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原来玩牌是假，给女人送花是真，表达心愿是真，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情感问题上，女人是很敏感的。自从德喜欢打桥牌以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不仅经常早出晚归，而且像打了鸡血一样每次回家神情特别亢奋。尤其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三句话离不开一个名叫琴的女人，夸耀她冰雪聪明。不仅如此，还大言不愧地说找一个搭档比找一个对象都难，而他俩就是一对黄金搭档。这不很明显吗？言下之意是那女人比老婆好呗。
　　 欣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人，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是她的标配。尽管丈夫提出的要求十分荒唐，但欣还是决定满足他的心愿，毕竟他已经重病缠身，即将步入生命尽头；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声也悲。”
　　 德在一家科研所工作，欣作为一名小学教师，既对丈夫的工作情况不了解，更对桥牌一窍不通。因而，德通过电话约好了单位的3个牌友。
　　 约定相会的日子到了，欣特地从箱底翻出了一套情侣装，那还是她与德结婚时穿过一次。虽十几年过去了，但衣服的款式仍然时尚、新潮，颜色鲜亮、喜庆。她要将最华丽、最温馨的一面展现出来，让德单位的同事，尤其是那位叫琴的女人看看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然而，当三位牌友如约而至走进她家大门时，令她感到意外。三个人穿着普普遍遍的工装，随意、简洁。尤其是心有所恨的琴，不是想像中的大美人，圆圆的脸庞没有鲜明的特征，倒是一对眼睛顾盼生辉，给人一种矜持、知性的印象。有那么一刻，欣内心升腾起满足感。
　　 来的人一位是科室主任，另外是副主任，琴是一个科室的同事。主任对欣说：“我们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一定要满足德提出的最后心愿，陪他打桥牌。”
　　 德的精神状态格外振奋，这是自生病以来少有的现象。只见他手捧玫瑰花，缓缓走到琴面前，神情庄重地说：“感谢你，我心中的女神。”
　　 这还真是意外的惊喜，琴异常惊讶，盯着德，又环顾大家，两手来回摆动，不知所措。两位同事也被眼前的场景搞蒙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
　　 德两手微微颤抖，双腿摇晃，似乎支撑不住了。欣立即上前搀扶住他，德的身体紧紧地靠着欣，浑身都在发抖。欣搀扶着德坐在沙发上，其余的人也都围坐下来。
　　 德喘着粗气，说不上话来。欣瞟了他一眼，以挖苦的口吻说道：“主任，德今天玩牌是假，送花是真，这就是他的最后心愿，连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主任从欣说话的表情和口气中已经察觉到了不满情绪，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便故作轻松地哈哈一笑，解释道：“桥牌是智者的游戏，需要队友的高度默契配合，因而找一个搭档比找一个对象都难。德与同事琴是我们所公认的黄金搭档，也是常胜将军。”
　　 坐在一旁的副主任接过话茬：“我们单位人才济济，有段时期德产生了自卑心理，甚至有点轻微的抑郁症，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后来通过打桥牌，尤其是通过琴的帮助，以及连续取得几次比赛的冠军后，调整好了心态，找回了自信，工作也有很大的起色。”
　　 主任说：“我们所长喜欢打桥牌，因而他提倡打桥牌。他说打桥牌需要团队精神，而我们的工作更需要团队精神，德与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两人不仅是我们所里的桥牌冠军，是市里的、系统的前三名，而且也是所里、市里的劳动模范。”
　　 正说着话，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举玫瑰花，神情非常认真地对琴说：“我喜欢你，从内心喜欢你，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也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感谢有你！”
　　 琴站起来，非常激动，眼里噙着泪水，嘴唇在微微蠕动。她一会儿看看德，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又看看欣，不知如此是好。
　　 欣爽朗地说：“收下吧，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此时，在欣眼里，琴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想起了小说《安娜·卡列尼娜》里的那句名言：人不因为美丽而可爱，只因为可爱而美丽！同时，她感到自己今天太俗气，因为她发现质朴也是一种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