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思】故乡的老屋(散文)
时光的转角,总有一些旧时光的影像,像蜗牛的触角,慢慢伸进心灵深处,触动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那些年,那些月的往事,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走进我的脑海,一遍又一遍地浮现。这是对故乡刻骨铭心的眷念,也是对亲人蚀入骨髓的思念。想着、念着,不知不觉泪水就盈满了眼眶。
一些人,一些事,总会与故乡的老屋相连,那是奶奶居住一生的地方。故乡的老屋,坐落在湖北长江边上一个非常普通的村庄里,也是父亲童年和少年时居住过的地方。爷爷去世较早,奶奶一个人在老屋独自抚养大伯、姑姑和父亲。等到父亲长大成人后,就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奶奶和居住的老屋,前往北方求学。大学毕业后,父亲就留在沈阳工作,随后就在当地安家和结婚。随后,姑姑也离开了老屋,远嫁江西。大伯没有离开,即使娶妻生子,也还在老屋陪伴着奶奶。
时间飞逝,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父亲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会回故乡看望奶奶以及大伯一家。等我出生后,父亲常常对我讲故乡的村庄,讲爷爷奶奶,讲大伯姑姑,当然还讲祖祖辈辈生活的老屋。我能看出,父亲很怀念过去在故乡生活的时光,那是他一生都难忘的记忆。由于常听父亲的提及故乡,我也对故乡充满了感情,希望能回故乡看看亲人,当然也看看父亲成长的老屋。
终于,在我九岁那年,父亲向单位请了探亲假,带我回到了故乡,也让我第一次见到故乡的村落和憧憬中的老屋。村庄并没有如想象般山清水秀,而是由一间间半砖瓦半土坯的房屋组成,周边被大大小小的池塘环绕着,就像一个个与世隔绝的小岛,显得古朴而静谧。我家的老屋陈旧而凋敝,墙壁和门窗由于年代久远,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像一位耄耋的老者,呈现出岁月的苍凉。屋中分割成三四间房,房中的家居很简单,都是由木质制作而成。窗外的屋檐很宽,可以摆的下一张椅子;屋中的光线不是很足,阴天时甚至有些昏暗。
奶奶矮小清瘦,岁月的沧桑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皱纹。她的目光有些浑浊,头发是一片雪白。但奶奶又是慈祥的,虽然她的腿脚已经不灵便,常年卧床,但是听到父亲和我来了,还是让大伯扶她起来,从里屋出来迎接。父亲是她最小的儿子,而我是她最小的孙子,听大伯说,奶奶一直都挂念着我们。奶奶拉着父亲的手,又抚摸我的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从兜里掏出几块家乡特有的桂花麻糖,塞在我的手中。也许是麻糖的桂花香味刺激了我的嗅觉,从小就爱吃甜食的我,立刻将桂花麻糖全都塞进嘴中,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奶奶看着,眼中充满了喜悦的目光。奶奶随后用浓重的家乡话,向我和父亲说着。我听不懂她的话,就随口应着,但是父亲听着,眼中却闪动着泪花。事后我问起父亲,父亲告诉我,奶奶是在问我在沈阳生活的怎么样,也希望我和父亲常回家乡团聚。
随后的日子,我和父亲就在老屋中住下。住惯了城市楼房的我,对这里的田园生活十分新奇。年少的我,白天喜欢在屋前屋后玩。奶奶的老屋前有一片池塘,池塘里有浮萍,浮萍下有小鱼。淘气的我喜欢捉鱼,大伯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两个哥哥,就给我编织一张小小的渔网。每当我捉来了小鱼,就会找一个玻璃瓶装着,然后放在窗前观赏。
老屋的后面有鸡舍和鸭舍,再往远就是一望无际的田地,种着成片的我叫不上名的农作物。老屋的两旁是用木板和竹板做成的栅栏,和其他邻居相隔。我有时也会手扒着栅栏,好奇地向邻居家张望,看看邻居家和我家相比,究竟有什么不同。可是令我有些沮丧,这里家家都似一个模样,就去问父亲。父亲告诉我,因为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彼此熟悉,习性相同,因此家家就都一样了。
有时候,父亲会扶着奶奶坐到屋檐下的一张木质椅上,一坐就是很长时间地聊天。奶奶还常常会指着老屋的一些物件和父亲聊天,说着说着,有时会哭,有时会笑。我那时年龄小,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哭笑,直到日后问起父亲,这才知道,那是父亲回忆起童年时淘气的情景,不是打翻了桌子,就是弄坏了屋中物件,惹得奶奶生气。可当父亲不再淘气,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屋中学习时,奶奶又会露出高兴的笑容。
当时,我觉得老屋承载了太多奶奶和父亲的故事,让父亲对我讲都讲不完。那时爱玩的我,完全不能体会父亲的感受,只是一味地和两个哥哥玩。至于村中的小孩子,都是一回生,两回熟,很快也就玩到一起。我们满村奔跑,追鸡撵鸭,戏水捞鱼,一路上荡漾着欢笑声。奶奶看着我们,嘴角边露出了微笑,身边的父亲目光中也同样带着笑意。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瞬归程就到了。这时,我已经习惯了老屋的生活,也习惯了村里的一切。我对这里已经难舍难分,不由得大哭。奶奶和大伯一家好不容易才哄好我,奶奶又给我好多桂花麻糖。我想,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吃桂花麻糖的吃相,误导了奶奶的缘故。就在大家安抚我的时候,父亲却静静地有过老屋中每一个房间,看看这,摸摸那,似乎要把老屋的一切都装进行囊。许久,父亲这才带我离开了老屋,离开了村庄,离开了故乡。
在这之后的几年,我和父亲又回过两次老家。虽然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但看到我和父亲,她还是会高兴地笑,也还会给我桂花麻糖。我和父亲依旧住在老屋中,父亲还是会陪着奶奶说话,我也还会在村中和小孩子玩。每回我和父亲离开,奶奶还是会给我很多桂花麻糖,大伯也会给父亲很多家乡的特产。直到我上初中后,由于学业压力增大,就一直没有再回老家。
当我和父亲最后一次回故乡时,已是我十七岁的时候。此时的我,早已不再顽皮。老屋还是从前模样,不过因为我的两个哥哥高中毕业后都去县城工作的缘由,而变得愈发空静。奶奶已经多年下不来床,思维也不清晰,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但清醒时看见我和父亲还是露出了笑容,并用枯瘦的手塞给我早已经准备好的两块桂花麻糖。父亲终日陪伴奶奶,跟她一遍又一遍讲过去的事情,希望能在奶奶糊涂时唤醒奶奶旧时的记忆。每当我看着父亲时不时萦满泪水的眼,心中就会被一股破空而来的悲伤所刺痛。
有一天,下起了小雨,我突然想找那把屋檐下奶奶坐过的木质椅,可是早已经不在。我久久站在屋檐下,任凭思绪翻飞,突然间,我朦胧看到父亲依旧扶着奶奶坐在那张椅子上聊天。当我揉揉眼睛再看时,那里确是空空荡荡。我插兜的手不由得紧紧握着那两块桂花麻糖,有生以来突然害怕奶奶会离开我。此时我的心立刻沉甸甸的,回头望望老屋,我倏然觉得奶奶似乎已经和老屋融为一体。用手抚摸着老屋的门和窗,也抚摸着桌和椅,在我的感觉中,那上面一道道的纹落就如同岁月的折痕,清晰记载了奶奶的一生。我突然觉得,奶奶已经和老屋一起老去,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时光。此时。雨雨越下越大,飞溅而来的雨滴淋湿了我的头发,也淋湿了我的眼眶。
就在我和父亲返回的第二年春天,奶奶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由于要参加高考,母亲照顾我,就没有回去。父亲一个人回老家,直到奶奶入土为安后才回来。又过了几年,我也大学毕业了,并在沈阳找到一份工作,很快就结婚生子。有一次,父母亲来我家,父亲无意中说起,大哥二哥已经在县里定居,并将大伯和伯母接到新家居住,那间老屋已经转手给了一家亲戚,而且早就被推倒,并盖起了新的砖瓦房。听了父亲的话,我突然莫名心悸。
送走父母,已是黄昏。我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独自立于喧嚣的街头,眼望着如同蛋黄般的夕阳,我就像把自己与世隔绝一样,任凭记忆如同影像机按下了回放键一样。此时,无言,无语;此刻,唯思,唯念。我的脑海中已经全被故乡的一切所占据,那里有慈爱的奶奶,有静美的村落,最后,思绪定格在故乡沧桑的老屋上面。不知不觉中,两行热泪早已悄然滑落。
记忆中的老屋,早已随着奶奶的离去,走完了它的一生。在我的印象中,它就像一位敦厚安静的长者,一路上始终默默无闻,陪伴在奶奶身边,渡过每一个春夏秋冬。它给了奶奶全家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温暖怀抱,它是故乡一道最美丽的风景,让我想起时,最暖在心头。
心连心,不分离。这份血脉相连的亲情,为我在每一个思念的回眸,都打湿了眼角凝泪的目光。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还有那永远消失的老屋,都已经根植在我的脑海中。它让我想起时,都会停歇于此,并在不知不觉中,把所有缱绻的痕迹和温润的往昔一起埋入岁月深处,落满心怀,任凭时光老去,永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