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是我工作的起点，我在那里待了近一年的时间，我忘不了那里的生活。
　　 一
　　 到达吐鲁番之前，只是在地理书上了解过吐鲁番，知道那个地方很热，海拔很低。
　　 那年阳历四月底，从乌鲁木齐出发，前往吐鲁番，乘坐的是长途白班车。出发时，天还没亮，空气凉嗖嗖的，天空飘着微雨，仔细一看，落到身上的是亮晶晶的冰凌。到了达坂城，已经是中午，看不到雨，更看不到雪，只是出奇的冷。无情的风在故意渲染出行的悲壮，一阵又一阵声嘶力竭地嚎叫。在达坂城休息了一段时间，司机和乘客都在车站附近的饭馆解决肚子问题。车站很简陋，就是一个有土坯围墙的停车场，车子开进或开出，后面都会扬起一阵浓黑的黄色尘土，让人躲闪不及。
　　 出了达坂城，很快进入了一段曲折的山路。两边是延绵不断险峻光秃秃的石头山，中间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清澈。公路始终与河流相伴，一会在河的左边，一会又在河的右边。一直是下坡路，这段下坡路延绵近三十公里。海拔在不断下降。过了这段山路，就进入了吐鲁番盆地。路被两边荒凉的戈壁捋直了，眼前依然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下坡路。远处的天际线被踩在脚下。群山已远去，目光所及，只剩下路边的电杆，电杆都长的一个模样，孤独和荒凉涌上心头。
　　 当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地出现村庄的模样时，期盼的心又重新被调动起来，那模糊的一片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然后能看到一棵又一颗绿植从身边滑过，不久便能看到有房子在窗外闪过，便感觉又回到了人间。
　　 车子最后停在一个农贸市场。市场熙熙攘攘，显得很热闹。回族居多，汉族人则少见。下车后，改乘了一辆微型车。微型车车体小，价格不贵，在当地很受欢迎。
　　 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车，我有些不适应，车子出了达坂城就感觉不舒服，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晕车。一直在坚持着。等到上了微型车，凉风一吹，实在是顶不住了，幸好坐在后排，张开嘴，竟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在马路上吐了一地，全然顾及不了市容市貌。
　　 微型车过了一个重要的地方（新站）后，就很快到了目的地。
　　 二
　　 这里地处吐鲁番市的边沿，南面是有树的村庄，北边就是茫茫戈壁，有些荒凉。送我的人走了，就留下我和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片废弃了的房子。房子很多，也很气派。都是一个模式，每一个房顶都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每栋房子都高大、结实，就是没有了门窗，保存好的还能看到窗户的玻璃。
　　 有完整的四面土坯围墙把这片废弃的房子围住，围墙一眼看不到头，我们则住在围墙内的西南角。
　　 住地是三间平房，两边是宿舍，中间是一个大厅。地面铺砖，凸凹不平，被打扫得很干净。房前有个遮阳的木质架子，有些破旧，敷设在架子上的篾席有的已经破裂，从木头间的缝隙间耷拉了下来。房前有一株老葡萄，葡萄藤在篾席上爬行，爬满了架子一大半，新叶已经长出，站在架子下面，能感受到凉凉的惬意。后来知道，吐鲁番的民房前面都会有个架子，且通常会有葡萄藤爬在上面，其目的是挡住恶毒的阳光。吐鲁番是出了名的热，空气温度能达到四十多度，地表温度能达到八十度，不采取一定的措施，是无法应对的。
　　 房子简陋，设施也简单。房子西侧有一个单杠，已经锈迹斑斑，沙坑里没有沙子，只有一些鸡蛋大的鹅卵石，夹杂着一些生活垃圾，固定单杠的拉杆就剩下三根，导致单杠的一条腿是悬空的。毫无疑问，这个单杠只能凑个数做摆设了。房子的东侧有一个乒乓球案桌，由于地势不平，两张乒乓球桌的面始终摆不到一个平面里，没有球网，有几块红砖在上面一字排列，算是球网吧。虽然是简陋了些，却是我随后打发时间的主要娱乐设施。
　　 三
　　 每天去市里买菜，然后做饭，成了我的任务，有一辆半新的自行车供我使用。
　　 厨房是两间土坯房，说是两间，加起来不足十平方，伸手就可以摸到房顶，显得极为简陋。炉子是用土砖砌成的，灶面是用泥巴抹平的。
　　 燃料是煤炭，摆在眼前的就是一堆黑色的大石块。每次加炉子前先要拿榔头把大煤块砸成小块。准备一些木柴，点燃一张旧报纸，慢慢把木柴加上，等到木柴着起来，再往上加小块煤炭，煤炭着了，炉火就算生起来了。刚开始时，不得要领，人被熏成熊猫，手上炭黑，炉膛里还是漆黑一片。不过，时间一长，慢慢地感觉到了这块煤的好处，在我的心里，黑色的石块变成了黑色的木块。
　　 之前，我没有做过饭，只看到过别人做饭。煮米饭嘛，简单，只要在米里面放上合适的水就行，多点少点，问题也不大。吃了几次黑锅巴后，我知道怎么掌握火力了，水开后要改为小火。
　　 难题还是炒菜，上司买回来了很多我不认识的调料，一大纸箱，足有十多种，我也不知道怎么用，不管三七二十一，凡炒菜，每种调料都放上一些，什么葫芦瓜、包心菜、土豆、萝卜等都是一个方法，端到桌上，同事们吃了，居然说好吃。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说的真心话。
　　 刚开始做饭是应付差事，后来觉得做饭也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可以照顾到自己的胃口。自己想吃什么就做点什么。上司喜欢吃面食，在他的指导下，我学会了做馒头。后来，我能做出很好吃的馒头。懂得怎么发面，什么样的温度下，最佳发面时间是多长。只是后来进厨房的机会少了，这些知识也模糊了。
　　 四
　　 这里，最能引以为豪的，是那辆老解放牌汽车。像金鱼一样鼓着两个大眼睛，全身军绿色，后面是一个铁质的车厢，没有顶棚，车厢三面的挡板都有点变形，每次关上挡板时都颇费工夫。它是我们生活用保障车，我们的饮用水需要这车到市区去拉。
　　 车子每次发动都需要一个人摇车。上司懂点驾驶技术，胆子大，他成了车的司机，我成了那个摇车的人。
　　 上司坐在驾驶位，踩着油门挂着档。我在车的正前方，一个摇把（有连续两个七字弯的铁质工具）从车的鼻孔塞进去，靠感觉，塞到位。如能感觉摇把的那头卡在一个坚实构件上，说明塞到位了。如果感觉那头是空的，则不行，需要把摇把抽出来，重新往里塞，直到塞好为止，这只是成功发动车的第一步。
　　 双脚分开，站好桩，双手握紧摇把，思想高度集中。等上司大吼一声，摇，我便使出吃奶的劲，转动摇把，顺时钟方向，速度越快越好。能听到“喷”的一声，同时感到阻力瞬时增大，接着是一阵稳定的“啪啪”声，则启动成功，得赶紧将摇把抽出，不然会有危险。一次就成功的机会并不多。通常，人已经累到了极致，用尽了最后一点点力气，车子还是没有发动。稍稍歇息，又鼓足勇气，再次尝试，手臂的力量也就这样不断得到提高。到了冬天，气温下降，车子更难发动。这时需要先烧一壶开水，将发动机烫热，或许在发动下方放些炭火，将其烤热，然后再发动。
　　 摇车需要体力，需要一点技巧，还需要一点勇气，因为那是有危险的。手上没有劲，控制不了摇把，就会“反打”。摇把在汽车飞轮惯性的带动下，逆时针旋转。出现这种现象很危险。我遇到过这种情况，胸部的皮直接被摇把刮掉一块，很长时间才恢复。
　　 五
　　 围墙外面最近的住户是老王一家，回族人，老王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老王经常来我们驻地，时间一长，变得很熟，成了朋友。在葡萄成熟的季节里，我曾经去老王的地里帮他们采摘葡萄。
　　 地里的葡萄长得很好，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钻到葡萄架下面，看到的满是葡萄，一大串一大串，沉甸甸的。可惜的是烂掉的葡萄也很多，葡萄不能挨地，一旦挨地，很快就会变坏。烂掉的葡萄也是一堆一堆的，呈白色，依然保持着葡萄串的外形，像长了白色的毛，一碰就是腐朽不堪的东西，看了实在让人心痛。
　　 深秋了，外面开始上冻了。葡萄藤露在外面是可能被冻伤，需要进行保护。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把它埋到土里去，让大地呵护它度过寒冬。把葡萄藤一圈一圈的盘起来，盘成尽量小的一堆，然后就近铲土将其盖住，盖的土自然是越厚越好。一株葡萄苗盘好，埋妥，有餐馆的大圆桌那么大。几十亩的葡萄园，每一颗葡萄苗都要这样保护，工作量其实是很大的，葡民的辛苦也体现在这些方面吧。其实种植葡萄还有施肥、除草、浇灌等，远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也让我认识到，种植什么都不容易，葡民也是很辛苦的。在葡萄架下，品尝着葡萄，或载歌载舞，那只是付出了辛勤汗水后的喜悦。
　　 新鲜的葡萄卖不完，就晒成葡萄干。山坡上，道路边，民房跟前，到处能看到一种建筑物，四面的墙体上都均匀地分布很多洞，房子不大也不小，大概就一间住房那么大，这是吐鲁番特有的凉房，专门用来凉葡萄。在吐鲁番，几乎家家都有。
　　 一个圆柱形的架子，中心是一根粗壮的木头，其它细一点的木条成辐射状安装在粗木头的周围，木头之间有铁丝固定相连。葡萄先要在一种药水里浸泡一段时间，然后一串一串地挂在这个架子上，架子通过一个大的挂钩悬挂在凉房里。挂上半个月就可以，新鲜葡萄就成了葡萄干。
　　 六
　　 上司是一个爱玩的人，冬天没事的时候，他会带我去野地里打麻雀。那时，环境保护意识没现在这么强，野地里到处是麻雀，普天盖地，黑压压的。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弄来一支小口径步枪，带上一盒铅弹，提上一个袋子就出发了。我的任务是负责寻找被打落的麻雀。刚开始，还有点新鲜感，时间一长，便觉得无趣。有时，人在围墙这边，麻雀落在围墙那边，很费事，心中不免会埋怨，希望早点结束这并不好玩的游戏。上司的枪法还不错，步枪击发时的声音不大，一群麻雀在树上，有的已经中弹掉了下来，其它的还依然麻木不仁地待在那棵树上，接着便要第二只，第三只……直到有麻雀发现不对劲，仓促飞离，这一飞就是一大群。折腾几个来回后，麻雀的敌情意识增强了，见到有人，就“扑”地一声飞走。人累了，麻雀也不好找了，便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篓子已经一大堆麻雀，想想还是很残忍，之前还活生生的，在树林里自由自在玩耍，没有得罪谁，也不曾做什么坏事，现在却静静地躺在这篓子。
　　 七
　　 休闲时，我喜欢看报。地方虽偏，邮递员却是每天都来报到。一辆三轮摩托，“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我就会冲向那个扇小门，接过那一摞报纸杂志。最喜欢看的是《参考消息》。人少，其它几位也不爱看，那几份报纸就成了我个人的。当时还有剪报的习惯，把自己喜欢的文章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贴了好几本，只是走的时候一本也没能带走。
　　 当夜幕来临的时候，我们就会守候在电视机旁，等待着自己心仪的电视剧上演。电视信号并不好，还得经常爬上房顶去转动那个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摆的天线。
　　 八
　　 离开吐鲁番是件很突然的事。车子已经停在外面了，上司才告诉我，赶紧收拾行李，跟着走，我以为是去执行任务，后来才知道我要回去乌鲁木齐了，坐火车走，有车把我送到火车站，火车站在大河沿，离市区有二十多公里。
　　 我匆匆地收拾自己主要的东西，上了车。车上的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位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坐在车上一言不发，他们也似乎并不关心我，也没和我说什么。一路上就静静地坐着。我甚至怀疑自己坐错了车，跟错了人，但依然不动声色。等到下车的时候，那个副驾驶位的人给了我一张车票，叫我去候车室等着，并交代上车的时间也快到了，要我留意。然后，他们就开车走了，又剩下我一个人在车站里孤苦伶仃的等待。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就是傻乎乎，同事的帮助是温暖的，只是这种温暖，当时的我并没有感觉到，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是温暖的，温暖得我有种强烈的愿望，想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他们现在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