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被特写过的几处生命轨迹(散文)
一、救命者
止于乐极生悲的故事是令人震撼的。
约六十年前的一个夏天,生命芳华不足十载的我,在家乡东边的一块湖田劳作休息时,与几个少年同伴去湖堤外清凉的湖水中游泳嬉戏。我初学泳事不久,不敢贸然游往深水区,见同伴们能游至湖心潜水扎氽子,自由划水,仰泳或踩水露出半截上身,弄得满湖生趣,岸上观者叫好。我心痒痒,经不住同伴诱惑与激将,也使力用仰泳和自由泳游向伙伴,心中同时盘算,我不恋战,显示一下我并不低能后马上返回岸边浅水滩。可是盘算和实力大相径庭,我沿路返回时,因头埋在水中,用只手捏鼻,单手划水前进,渐失方向感,加上体力已不支,以为是浅水滩可落脚的地方,却踩向了无底深洞般往下沉。顿时,胸口发胀,凉水大口入肚,眼前白茫茫一片,双手不停抓头,同伴没顾及我,生命只在倾间消失之中……说时迟、那时快,有一只大手忽然像从天而降,抓住我的后脖颈将我带至岸边……让差点断裂的生命轨迹又延伸向生命的春天,让一个家庭免遭失子之痛,把一段值得我子孙感恩的故事刻写在故乡的土地上。
救我生命者,便是曾与我家毗邻而居,大跃进时还当了生产队长,在我父亲外逃“五风”时还不断暗中关照过我家的王家二叔,叫王文祥。当时,他还只四十来岁,生得大眼浓眉,高大魁梧,谈吐不俗。他说:他们几个带我们田间劳作(踩禾蔸)的大人没有下水、休息时,坐在湖堤上看我们一帮少年在水中玩耍。当他看到独有我在深水处往下沉时,大喊不好,凭他的经验,不信旁边有人说的我是在洗脑壳。“胡说,刘鳌(我当时大名),分明是还不会游,已溺水下沉了。”于是,祥二叔边脱衣边迅速跳入水中游至我遇险处将我救起……当时,我还不会想到:祥二叔他真是我(及少年人)生命的守护神啊!
后来,我与家人常提此事,父母当然是千恩万谢。工作后,从外回到家乡,都要尽量打探老人的消息,有次从座拱桥上遇见他时,忆起往事聊了好久,临别,我从羞涩的囊中拿出点钱给他,硬不肯要,还是霸蛮塞到他手中的,他老妻祥二婶那年去世,回去正好遇上,也到她坟头放鞭叩头,以示对恩人亲属的怀念之情,如今的祥二叔早已作古了。但灵在天堂的祥二叔我总看得见他有束灵光是属于投给我后天生命信息的再造之光。
事隔六十年,此事,不仅令我柔肠千结,有大恩无以涌报之憾。后辈也应没齿难忘。人间大事紧要处,总是众人昏昏时不若一人昭昭啊!
二、送鱼者
那是物资匮乏得令人窒息的年代。
七二年的冬季,我与那时尚是农村户口的老婆孩子住在厂区山坡下,临时搭建给民工住过的油毡棚里。就要过年了,家中什么都没能准备。外面冰天雪地,室内灶冷床凉。比杨白劳的年稍好过些的是:家里不会断炊,另在双职工帮助下,还买来了两斤冻猪肉、几片豆腐、半斤粉丝和不受计划控制的罗卜白菜,若得鸡鱼鸭肉齐全,那得改写成天方夜谭的故事。但妻还是说,“若是年三十能买来条鱼就好了,我们快把鱼味也忘了。”我说,“别做那‘留洋梦’了。”过年,有几片肉给孩子们吃就不错了,住在洞庭湖你以为鱼也就能像罗卜、白菜那样易弄来,市面上鱼鳞都难见上一片哩!妻说,“鱼米之乡,这鱼都到那里去了?”我说,“你问我,我问谁?”天晓得。二十九的下午,夫妻俩正闲聊着如今这集市上掏钱到处都能买得到的农副产品时,我科里的同事朋友刘应远提着两条各有斤多的鲢鱼笑着走进了我的寒室,他说:“家门,鱼不大,给明天的年饭添个菜吧!大家都望年年有余嘛!”我接过鱼千恩万谢,全家人内心好生感动。我把鱼递把妻子,并当心轻轻擂了小刘一拳说:“老弟,还是你们采购员脚路宽,能弄到他人所想而不能及的东西。这下,你嫂子的‘留洋梦’还成了,刚才还在念叨快把鱼味都忘了呢!”……
送鱼之事没两年后,刘应远调离本部去了别处工作,我俩在各自不同的单位工作直至退休。如今都是这个时代的“古稀”之龄了。其间很少会面,那一年,他到他老乡家串门,隅尔一见,相互噻喧之后,又是七八年不见了,社会沧桑巨变之中,他还好吗?总算起来,这事已过四十余年了,那年夜饭送鱼如雪中送炭胜似锦上添花的事,他还记得吗?
正当我因近期迁入岳阳城内一新社区,一天午后去寻访一位同居此区的乡友时,不期至巧,在打探之中遇上他。始作陌生而问,久视惊回而拥:“讶,老朋友,好巧呀!在这里相遇我们真是有缘!”他紧握住我的手呵呵而笑曰:“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吧!”噻喧过后,我又提到当年事凝视着他。他虽华发满头,精神健朗、谈吐风趣,刘应远说,是呀!那年月的酸故事一箩筐都装不下呢!那是凭我的稀有人脉在洞庭机械厂快打破“脑袋”才弄到手的几条鱼啊!你和我另两朋友那年的年夜饭上才算添了道“闪光”(鱼鳞闪光)的风景吧!这酸故事后来我还讲给了不少人听哩!
啊……我望着久别重逢的老友再次默然……
三、女战友
连队里都是小伙子。我当兵时偏遇上个女战友。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女战友的音容笑貌,个性气质,文明举止,我与她共同结识过的一段战斗情谊至今历历在目。她比我大三四岁,长得清秀苗条,文雅白净,戴付相称的近视镜。我不知她学的啥专业,只知她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我不知她的家庭人口结构,只知道她是北京人;我不知她的专业水平有多高,只知她还能歌善舞,干活时柳眉间有股男儿气。首长战友同事都叫她小单,大名单永玲。我应尊称她声永玲大姐。
我与永玲大姐接识逢时于文革的“三支两军”。那时,我们驻锦西葫芦岛的基地部队,响应老人家号召,从部机关抽调一批年轻知识分子,基层连队里抽了我一个战士。由一名姓孙的政委带队组成工作队于这年秋天直开离部队驻地八十多里的一个叫孤竹营子属锦西县的穷公社参与支农工作。
二三十名工作队员中,单永玲是唯一的女性,我是唯一的连队战士。她是广播宣传员,我是通讯联络员。孙政委让我俩搭档工作。我供她材料信息,她编辑播出,一段时间早去晚归,形影不离,配合默契。
由于我不会骑单车跑下面生产大队,每天跑断腿也效率不高,领导急我也急小单也急。孙政委便快速从部里弄来辆凤凰牌新单车,让车技不错的永玲大姐在三四天之内教会我骑车。于是,在公社机关前面的一块大坪里,我抓紧早晚时间练。
永玲大姐,像姐姐教弟弟那样手把手的教我,她骑了一圈做过示范后,从如何掌握重心平衡、姿势要领对我仔细说了一遍,让我边骑边体会,她说放松些勇敢些,三四天笨人也能学会的,我不算太笨,两天后便学会单独执行任务了。永玲大姐她是我人生节点上的一位引路人。
半年后,工作队变动我的工作,让我和部里的陈参谋去负责一个大队的支农与斗批改。不久,陈参谋因军训需要又回到了部里,便留下我一人在大队独撑,那时观点争辩激烈,很是难为我们当兵的人,但本着纪律与支左不支派的原则行事,白天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晚上组织学习或开会。一天,天气阴冷,还下了小雨,东北入冬后,人的体表与在南方的感觉是大不一样的。我去开完会刚回到驻地,单永玲一个人来到我工作和兼居住的地方,我见她含笑和我打着招呼走到跟前一惊:我说:“小单,这晚了,天气又不好,怎么还来了!她说,政委要当天的新鲜材料,那时通讯也不便,只好多跑腿!我哦了一声,便倒杯水招呼她坐到坑上向她作了汇报,她边听边就着四十瓦的照明灯仔细记录,她说了声谢谢说:“我要回队部了,外面风好像加大了。小刘,你有衣吗?借我件穿回去吧!我又哦了一声忙说有有,赶紧将件未穿的黄绒织衣给她穿上。我那时二十刚出头,性格特别腼腆内向,在个大姑娘面前简直就是个只会听指令的木偶,永玲大姐出门时,我连送她一程,嘱咐她路上小心的话都没说,我是个多么粗心还缺担当的男人啊!至今想来,真是愧疚不己,我在永玲大姐的心中当时应是打了低分的!永玲大姐,您今天无论身处何处是何身份,若能读到此文,请原谅小弟,原谅当年那不谙世事的战友吧!
第二年春,我们又同转到石油五厂支左。我们工作学习又聚在一起。因她是队里唯一女兵,文艺宣传骨干,普通话标准,会上领歌,读报大都是她的事。我特爱听她唱歌、和读报。我在内心喜欢她、崇拜她,心长系之,敬而远之;我有一位堪称姐姐的女战友女军官。虽我转回南方与她分别后,无有一字联系,一语相通,我心里会时常想到她,与人时常提到她。单大姐,您还好吗?我祝您健康长寿,全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