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魔厨(小说)
有一个厨子,手艺十分神奇:能把一种菜做成另一种菜的味道。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能把一个菜做成几种菜的味道:让爱吃肉的人吃出肉味;让爱吃鱼的人吃出鱼味;让爱吃豆腐的人吃出豆腐味。
消息传到宫里,皇上说什么也不相信,非得把那厨子传入宫内,当面做给他看。
厨子欣喜若狂,仰天叹道:苍天有眼,我数十年含辛茹苦,练成这身绝世神技,为的就是这一天啊!
京城的繁华让厨子眼花缭乱,如梦如幻。看着满街的彩车骏马、红男绿女,厨子觉得京城的乞丐都比自己阔气。他抖尽了身上所有的银子,换了一身阔绰的行头;再把蜕下来的粗布衣,趁人不注意,飘进了护城河。
皇上二十出头的年纪,不好朝政,专好新鲜事儿。厨子进宫的当天,不待厨子休整,皇上就召集了文臣武将、皇亲国戚、三宫六院,共睹厨子的神技。这厨子一心想着升官发财,虽说眼前见着的,都是杀个人如捻死个蚂蚁的官衔,却丝毫不见惧色,反而格外的兴奋,做的菜色香俱全,味道鲜明,把个举国之尊的皇上,高兴得孩子似的,张口就哈哈了个“五品御厨”给厨子。
厨子千恩万谢,但见窗外北风劲吹,满目凄黄,灵机一动,再度跪拜,朗声道:“吾皇有好生之德,餐必有一素。入冬已有两月,京城天寒地冻,寸绿不生。吾皇顿顿萝卜白菜,久不见青翠,折煞臣等。今日,臣要向吾皇奉上一道绝学之菜——白萝下做的青菜——不仅味道像青菜,颜色更像青菜。请吾皇恩准!”
小皇上乐坏了,那管什么金口银牙,一连说了好几个准:“准准准准准……”
下厨备好了两个圆硕的白净萝卜,厨子擎刀在手,暗运一口气沉在丹田,只见一道白光袭过,两只萝卜看似原封未动。正当众人惊疑间,厨子早将两只萝卜执于手中,一阵翻腕飘掌,好似龙飞凤舞。不一会,深色的案板上,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忠”字。厨子将身侧过,右手摊开指向“忠”字做展示状,迫不及待地看着皇上。小皇上乐得手舞足蹈,噼噼叭叭带头鼓作起来。厨子好生得意,正要动作时,皇上突然挥手叫道:“慢!”侍卫反应不及,皇上已来到案板前。看着明晃晃的菜刀,众人大惊失色。小皇上缓缓地俯下身去,伸出母指和食指,小心的在“忠”字头上钳去一摞,捻出一片一片,拎在近眼打量。只见那些个萝卜片儿,厚度匀称,薄如菜叶,晶莹剔透,纹络微见。待皇上将“忠”字头放回,厨子将“忠”字从头到脚一拢,还原成两个胖乎乎的白萝卜。厨子挥刀轻轻一拍案板,紧挨着的萝卜片儿整齐地拉开了距离。又是一道银光抹过,二摞萝卜片儿像两条白鱼,双双游进了锅内。
此时,厨子的神情进入了迷醉状态,既无他人,也没自己。只有菜,只有炒菜作肴的锅铲,只有炒菜作味的九九八十一种、一种也不能少的佐料。无人能看清厨子如何炒作,锅内腾起的白雾已将厨子紧紧裹住,人们只能隐约看见厨子的两只手,在锅里和排兵布阵般的佐料罐之间晃出叠影。人们根本无法看清的是,厨子每加一种佐料,都必须用铲子将菜肴炒作七七四十九次……
终于听到锅铲相击的一声脆响,随着厨子一声“青菜来了”,一盘鲜嫩光洁、青翠欲滴的萝卜青菜呈到皇上面前。小皇上拿起筷子一尝,含混不清的说:“没错,就是青菜的色儿!就是青菜的味儿!”
幸福的日子飞快,苦难的日子难挨。五品御厨不知不觉中来到京城已半年有余了。宫娥彩女成天在眼前飞来飞去,晃得厨子想入非非,于是,有了休妻的念头,准备等小太子五岁生日一过,衣锦还乡一趟,了却此念。
生日这天,小太子在太后、三宫、丫环的簇拥下来到御寿宴席。皇上高兴地迎上前去,把小太子抱在怀里,用胡茬扎了又扎,笑着说:“寿星儿子,想吃什么?说,叫御厨做给你吃。”
小太子把所有的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奇瓜异果看了个遍,最后指着一条皮色漂亮的海鱼说:“我要吃它。”
一番炒作过后,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鱼做好了,五品御厨拱手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等待着小太子享用。谁知,只吃了一口,小太子就把嘴里的全吐了出来,吐得皇上、皇后一身一脸,吐得满桌都是。一边吐还一边朝御厨喊:“你骗人你骗人,我要吃鱼我要吃鱼,我不要吃肉!”皇上明白过来,赶紧哄着说:“这正是御厨的本事呀,把鱼做成肉的味道,别人想吃咱们还不给呢。好吃着呢,快点吃吧。”说完还自己带头吃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嚼给小太子看。
小太子那里肯听,追到五品御厨跟前吐口水。五品御厨只想要升官发财,那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见小太子哭闹不止,太后正色道:“你这厨子也是,在小孩子面前显什么本事?你照原汁原味做个鱼不就行了?”
又是一番炒作,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鱼做好了,五品御厨垂手站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小太子的反应。
小太子只用鼻子闻了闻,便连菜带盘砸向五品御厨,因人小力不大,盘子出手就掉地上。
见没砸着御厨,小太子又气又恼,抱着太后嚎啕大哭。
太后脸涨成紫色,把小太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怒斥道:“你这狗奴才难道要抗旨欺君不成!”
再又一番炒作过后,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鱼做好了,五品御厨低头站在一旁,惊恐得不敢去看小太子。
皇上这次聪明了一些,自己先尝了尝,终于龙颜大怒:“大胆的狗奴才,竟敢三番二次抗旨欺君。来呀,推出去斩了。”
五品御厨浑身发抖,像一滩烂泥样瘫在地上,被刀斧手挟到殿门时才知道喊:“吾皇,臣冤枉啊!”
“什么什么?冤枉?好,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如能做出一个原汁原味的鱼,朕饶你不死。”小皇上觉得还没尝够五品御厨的新鲜,有点舍不得杀他。
一个时辰过去了。二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五品御厨使尽浑身解数,舍弃了所有的佐料,炒一个尝一个,最后连油盐酱醋也不放,无奈何作完了所有的菜,竟炒做不出一个原汁原味的鱼来。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何所有的菜,一旦经过了自己的手,就变成了另一种味道呢?
五品御厨再无话说,一代魔厨梦断京城,自此销声匿迹。
直到二十世纪,才又投胎转世,发子旺孙。五品御厨的后代决心把祖宗的炒作魔技发扬光大,博采众长,兼收包装魔功,再辅以机巧、诈伪,争取在二十一世纪攻克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将垃圾炒作、包装成玛瑙上市,以浓缩铀的价格出售。到那时,五品御厨的子孙们想:哼哼,让比尔·盖茨来给我们打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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