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剪辑时光深处的故事(散文)
“光阴似流水,不觉老了春秋。”
记忆总像岁月梗上开出的一串花朵,一直鲜活在时光深处,温馨中带着一丝涩涩的酸楚。因它醺染了太浓的烟火,承载了太多的流年况味。那年,那月,那旧时光阴,像带着淡淡惆怅的旧美人,一直让人无法忘怀。
儿时,每逢到跟庙会的日子,常常跟着妈妈到十里以外的外婆家到娘娘庙上逛庙会。姥姥的家座落在山清水秀的罗山脚下,是个古老、淳朴、人口众多的大村落。因为每次跟妈妈逛庙会,不仅能在庙会上买到好看的发卡,吃上五颜六色的豆豆糖,还能看上几场热热闹闹的大戏呢。
大人们所说的娘娘庙,其实就是一个四周围着很高很厚的土墙,每个墙角还筑起了高高的瞭望塔,像古堡一样的建筑。两扇的朱色铜扣斑驳成颓样的大门,面南而开。人们都称之谓寨子。老旧的土墙上,长满了暗淡起伏的苍苔,如同一幅沉淀了月岁沧桑的璧画。
进了大门大约几百米,迎面就是一个大殿。里面是观音、菩萨,王母娘娘,送子娘娘的塑像,她们个个慈眉善眼,端坐在香雾燎绕中,接受众人的烧香、祈福、三叩九拜。我们小孩当然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只管瞌头就是了。等一切序程完毕,妈妈和外婆自然还要到另外一个大殿去化布施。我和姨姨们站在台阶上,好奇又兴奋地望着热闹的大院子和熙熙攘攘烧香拜佛的男女老少。然后,姥姥领着我们到专门的大厅堂里吃斋饭,听姥姥说吃了庙上斋饭,大慈大悲菩萨保佑这一年都不得病。小孩子是不会理那些的,反正饿了就吃,吃完了还想着看戏呢。此刻,心早就跟着那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去了。
可是,记得老是到那天,“天公不作美”好像跟我们做对似的,就下起了蒙蒙细雨。我们正看得高兴的时候,那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个不停,我们只好恋恋不舍的一步一回头。不得不往回走。
等到雨停,吃了晚饭。天黑再去时,戏开演了,台下已聚了很多人,瘦小的我根本看不见戏台子上唱戏的,妈妈只好把我背在背上。
那咚咚嚓嚓的锣鼓,五光十色的戏装,令人捧腹的丑角儿,尤其是青衣的水袖,在五彩灯光下舞得宛如天上仙子,美伦美奂。至于她唱的什么,我定不明白。只看见身边的姥姥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嘴里不停地称赞着:“这个王宝钏唱得好,唱得好...”
台上端端一个出场,一个亮相就让我痴了三分,迷了三七。每场戏,似乎只有开始,没有结尾。因为我枕着伊伊呀呀的唱腔,就着媚色的灯光,随着铿铿锵锵的舞步,爬在妈妈的背上,我已然妥贴在一帘幽梦里,早已飞身上台也做了一个唱戏的角儿。直到台下一阵雷鸣般掌声才惊醒了我的伶人梦。
村里有个花婶,不是因为她姓花,而是穿戴的与众不同。大约三十岁上下,个不大,人长得珑玲清秀,常常是一身花红柳绿,却驾驭得风生水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脑后的发髻上老别着一枚绿色的簪花。
听奶奶说:花婶几年前,五岁的孩子突然溺水夭折了,从此就得了臆症。整天疯疯颠颠,时而大哭,时而痴笑,到处求医问药都未医好,无奈她婆婆在百里外打听了一个神婆,慢慢地将她的病治好了。可那神婆要让花婶也要顶“仙姑”给人看病,否则她的病还会复发,因为“仙姑”已附了她的魂魄。她婆婆无奈,只好自己到生产队里干活,让她儿媳妇顶了“仙姑”。从此以后,花婶就成了给方圆百姓“驱病消难”的仙姑。当时,或许村里人都迷信对“仙姑”倍加的祟拜,加上花婶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所以四面八方来供奉她的“香火”一直源源不断。
可这位尊贵的仙姑也和凡人有一样的爱好,爱抽烟锅。有时她可能没有烟丝了,想来我家蹭奶奶的烟丝,但她又不好明说,总是先给奶奶说一段“新闻”。她说话的时候老是一付很诡秘的样子。比如说:闲暇的午后她可能烟瘾犯了,呈一付花枝招展的模样,扭着小巧的身子袅袅婷婷就出现在我家院子里。“老人家在忙啥哩?”随着一抹悦耳的声音,花婶已飘然进了我家的屋门了,奶奶笑着,便热情地招呼着让她坐下,吩咐我赶忙端茶递水。她笑盈盈地说:“快别忙乎了,我刚吃罢,不喝茶,这小丫头长得越来越可人爱了!”说着用她那纤纤的玉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等她端坐在炕沿上,就开始给奶奶说一些最近发生的“奇闻怪事”。比如说:“前几天那那下了冰雹,下了多厚多厚的冰雹,粮食、蔬果被打得精光,一颗不留。那那有个不孝子,如何如何虐待老人,忽一夜那儿下起暴雨,那电闪雷鸣的势头,打得那叫一个响啊!老人家你猜猜怎么着?把一颗百年的老槐树雷劈得只剩了一付黑秃秃的残骸,原来那老槐树里藏有一个蜘蛛成精哩!”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而且说话的神情眉飞色舞,嘴巴一张一翕,那张擦了厚厚白粉的脸由于激动挤到一起,挤得脸上的白粉悢不得簌簌地往下掉。奶奶惊愕地赶忙问她:“不得活了,竟有这等怪事哩!”花婶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安慰奶奶道:“不过没啥的,老人家,老天爷长眼啊,总算把那害人精给除了,也是好事哩”。
忽然,她把话锋一转,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媚睛眨了几下,又继续说道“你瞧瞧,二憨那媳妇,两个奶子豉得悢不得把衣服能撑破,那腚肥得像水蜜桃似的,一眼就看出是个妖祸男人的狐狸精,还瞧不起老娘我,嘿嘿!二憨那王八恙子吃绿豆,早晚还不得让那妖精给克...克……”最后那个字她没说出来,“呸,呸”恶狠狠的冲地上吐了两下。奶奶赶紧打圆场说:“她花婶,咱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先抽烟锅,顺顺气。我今天正好还想请你给我瞧瞧,这几天老做恶梦,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老觉着头昏沉沉的,浑身没有一点劲儿……”。
“好,好,老人家等会就给你瞧,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哦!完了俺给你送送。”没等奶奶说完花婶连忙答应着。于是奶好便给她呈上了最好的烟丝,和她悠悠然地抽着旱烟锅,喷云吐雾地聊了好大一会功夫。之后,奶奶又端来热腾腾的红糖茶,和她最拿手的槐花糕让花婶品尝。花婶一边吃着,一边啧啧称赞着奶奶的手艺。
等花婶吃喝完毕,随后,奶奶盛了一碗水,拿了三根筷子,还有菜刀,又备好了香、裱等。将一切都准备停当,大约已到了掌灯的时分。
花婶洗了一下手,把她随身带的一根红布条系在头上,然后双手合十燃着几柱香,把用黄纸片做成的所谓裱也烧了,一番虔诚的叩拜后。她的样子一下变得十分诡异而古怪,仿佛和之前判若两人。
她先让奶奶在炕头上躺好,然后把那一碗水放在地上。将菜刀和三根筷子都醮上水,在奶奶头上方旋了几下,一直就这样连续好几次。而且口中念念有词,但外人是永远不知道她叨咕的到底是什么?一会儿她蹲在地上,想要三根筷子倒立在水碗中,可筷子怎么都站不稳,不停地往碗中倒下。她站起身,突然对着昏暗的灯光,双眼微闭念一通:“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身,再不出来,仙姑我就...”?说着她把头上的红布带解下,在墙上噼哩啪啦的一顿打,灯火鬼魅似的跳跃着,闪闪烁烁,她擦了很多白粉的脸也跟着明明灭灭。
被“仙姑”这样一说,我们姊妹几个吓得赶忙蜷在墙角,好像“鬼”真的在那个黑幢幢的暗处,正盯着我们呢,几个小脑袋低低地挤到一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
又过了好一会,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我怯怯地抬头朝地上觑了一眼,看见那三根筷子已端端稳稳地立在一碗水中央,花婶一手提着菜刀,一手在奶奶头上,和胸前比划着什么。我心里暗自在想,仙姑果然厉害,能让筷子服服帖帖地立在碗中。正在思忖着,“啪”的一下花婶将筷子用刀打翻在地,她把水碗端到奶奶面前,奶奶轻轻吐了两口,花婶朝碗里扔了几粒米,又用食指醮上水在奶奶头上、胸前划上“十字”后,就把碗里的水端倒大门上倒了。回来捡起地上的筷子,叮嘱我们晚上再不要出去,让奶奶好好的歇着,说罢自己就要回家去了。奶奶拉过花婶的手,不知往她手里塞什么东西,花婶先推辞着不要,但看见奶奶很执意的样子,她最后还是拿着。
昏黄的灯光下,她迈着猫一样轻盈的步子,蝴蝶般美丽的身影,飘飘然地出了屋门。
我们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儿时。似乎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事后,觉得有趣,也照花婶的样子做:让筷子立在水碗中,经过几次反复,果然也成功了,便暗自得意,窃喜了好一阵子。
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很受奶奶的宠爱。所以一直和奶奶睡在一起。奶奶的屋子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既是在白天光线也不好,感到人影幢幢,犄角旮旯里的坛坛罐罐闪着清冷幽光,屋子里老旧的柜子和箱子,似乎都染上了太浓的烟火味,大都烙满了光阴的印迹,显得古老而拙朴,泛着深沉和幽静的光泽,感觉屋子到处都是影子。而我却极喜欢,常常在这里看小人书,缝丑陋的布娃娃,还可逗猫儿玩耍,唯有这样可心如意的时刻,妈妈往往是找不到我的。
而对我记忆最深的,莫过于奶奶的心爱之物一一烟锅。它长约一尺多,黄铜的烟锅,紫红的烟杆,红玛瑙的烟嘴,被奶奶平时擦的一尘不染。虽然一个不起眼的老物件,但在我眼里它是一件精美艺术品。闲暇时总喜欢拿起左右仔细端详,更喜欢闻留在烟锅里那独特的醇香味儿。
平时里,奶奶吸烟的样子很优雅的。她双腿盘着端坐在炕头,正好两只小脚蜷在腿下面。到了冬天便围着火盆,火盆是奶奶用红胶泥自己做的,紫红中透着喜意的光亮。这样,我们手冻了,尤其到了冬天玩雪,堆雪人时,可以随意把手捂在火盆上,那可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奶奶的眼神不好,时常用手婆娑着从小笸箩里拿出烟锅和烟袋,将烟锅放入烟袋里装烟丝,用手轻轻一摁,以防在油灯上点燃的时候烟丝撒落。再凑到灯上连着吸几下点燃,然后,就叭嗒、叭嗒不急不徐一付悠然自得的样子。随着她均匀的吮吸着烟嘴,烟锅里的烟丝在如豆灯光下忽明忽灭的闪烁。
这时,奶奶的神情十分宁静。乳白色的烟雾从她嘴里不停地吐出,并在她头顶形成一个个好看的小圆圈,又在空中袅袅地散去。每到晚上我爬在奶奶身旁,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发现奶奶苍老而浑浊的眼眸沉浸在一片安乐祥和之中。待烟丝慢慢地燃尽,她熟稔的将烟锅在火盆上轻轻一磕,把灰烬倒进火盆。又细心擦拭一番,重新装进了姑姑绣的烟袋中,搁置在火盆旁的小笸箩里。从小就受奶奶的“熏陶”,对她那醇醇的旱烟味早已习以为常,故嗅着能就安然入梦。
浮生若梦,眨眼已到中年,岁月里这些珍珠般闪光的记忆,不仅斑斓了少年的梦,也温暖了我人生的整个时光。
拜读老师美文,勾起太多的过往,激起的不止是感慨,更有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