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刚吃完晚饭，就听到下面喧闹了起来。妻子有点兴奋地问我：“是不是又在搞什么活动？”我想透过窗户看个究竟，无奈，角度不好，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边聚了很多人，喧哗声一阵比一阵大。细听，隐隐听到一个喇叭在播放故事片。
　　 说句心里话，对于小区的活动，我已经变得麻木。
　　 刚开始，我对于小区的活动有着很大的期待，但是几次下来，便觉得索然无趣。
　　 有一次，有人打着省电视台的旗号来搞活动。音响舞台都是杠杠的。活动开始时，还有几个像样的演员表演节目。后面便慢慢地变了味。最后，就剩下一个女的，凭着一张巧舌在台上唱独角戏，推销一种产品。
　　 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美其名曰放电影。中间穿插着一些活动，一会儿抢答，一会儿竞猜，一会儿又发奖。一个很好的电影被活生生地掐成无数节，支离破碎。最后又以扫微信，加入会员等收场。
　　 几次活动后，我对小区的活动有了一种反感。总觉得太过于商业化，时刻都是在惦记着钱的事，让人的心灵得不到放松，时时要为钱的事焦虑。期盼着真正的公益活动能回归。
　　 饭后，需要下楼扔垃圾。既然下来了，就移步到前面再看个真切。果然是放电影。长方形的平地上已经挤了很多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坐塑料小凳的，也有坐在花池边沿水泥台子上的。最前面还摆了两张条桌，紧挨着条桌是几排塑料凳子，一块大大的白色幕布，四个角被拉扯着固定在中央凉亭一侧。可以看出，主办方还是考虑周全，用了心思的。
　　 坐下来观看的老人和小孩居多，幕布的一侧还排了一绺很长的队伍，队伍排得很耐心，不存在拥挤的现象。边排队边看着电影。前面离开队伍的，手里都端着一小筒爆米花。
　　 屏幕上在播放着一个精彩的故事。周围有些嘈杂，我想屏蔽掉这些杂音，静下心来好好地欣赏一下电影。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真正地看过电影了，特别是在室外和大家一起看，很想再找找看电影的感觉。我强迫着自己静静的看了一会。那是关于一个知识分子和一条狗的故事。
　　 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小孩是电影场的主力军。有的在旁边草坪上追打；有的在北侧地摊前挑选玩具，玩龙珠；有好奇的小孩跑到幕布的后面去观看，大概也没有看出个什么名堂，一会又回到正面来看；更有顽皮的有意去抖动那幕布，让放映员实在无法忍受，不得不大声地维护放映秩序。
　　 女儿看到别人吃着挺香的爆米花，眼馋，嚷着要我去找，我拗不过她，于是也成了那长长的队伍中的一员。此时，我才发现，这爆米花是免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这种高兴真的与钱无关。
　　 快轮到我的时候，前面就有人在喊，“没有啦，没有啦。”排在我前面的几个都散开了，我凑了过去，看到那几个发放的人员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撤离了，看来是我来晚了。小孩不依不饶地责怪我，早知道是免费的，应该积极一点。我默默地听着孩子的抱怨，不敢作声。
　　 孩子还在为着爆米花的事吵闹，说她不想看了，我也没办法，只能听她的，离开了电影场。
　　 爆米花没吃上，电影也没看成，奇怪的是，心里却是暖暖的，我似乎看到了久违的电影。这让我回想起几十年前的乡村电影。
　　
　　 二
　　 某晚，要放电影了，消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在村里自然传开。到吃晚饭的时候，几乎家家知道，人人知晓。不忙的人家吃饭会比平时早一些，心里揣着小兔的孩子吃饭动作也利索了很多。吃完饭，便呼朋唤友，约着一伙人一同前去。村庄比平时热闹了很多，有埋怨父母做饭太慢的，有叮嘱小孩路上要小心的，有交代大点的孩子一定要带好小弟或小妹的，还有怒斥小孩不把饭吃完，浪费粮食的。三等两等后，队伍终于出发了。大路上，小路上，弯路上，直路上，三三两两，匆匆朝着村部赶的，定是去看电影的，嚎上一嗓子，一问，果然是，于是队伍越走越大，越走越长。
　　 村部的位置极佳，三面环山，只有一个方向有路能进去。地处村子中心位置，大伙来村里的距离便差不多。村部的房子像模像样，是连体建筑，差一条边，就成一个严严实实的“口”字。缺口这边靠着山体，有一绺台阶式的菜地，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在我的印象里，老家村子里实在找不到比村部还好的地方了。
　　 村部有代销店，打米房，铁匠铺，药房，还有几间办公室，供村里干部用。小小的村部，真的称得上是村里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
　　 村部的操坪上，挤着黑压压一大片人。大部分只能站着；有的准备了凳子，就坐在靠前位置；没有带凳子，又想在前面看得真切一点的，就蹲在地上；最前面的索性席地而坐，坐得踏实，也不会碍着别人。站着的也能相互照顾一下。矮点的站在前面；高点的自觉靠后；到了后面，实在看不到的，就搬出一条凳子，站在凳子上；来得晚，又没有个子优势，也没带凳子的，便有超人的办法，爬到这边房子的窗户上，背靠着窗户，双手反过来，抓住窗户的楞条，也能凑合着看上一阵子。
　　 电影一开始，大家都很自觉，整个电影场变得鸦雀无声。有字幕的时候，还能听到大人整齐地念读字幕的声音。一操场的人，一下子都沉浸到了电影的故事情节中。一起高兴，一起愤怒，一起悲伤，一起顿足叹息。自己的爱，自己的恨，自己的是是非非，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就在这一浪又一浪无需任何渲染的情感宣泄中很自然地发芽和茁壮成长。
　　 电影的载体是胶片，是一卷一卷的。放完一卷，放映员要赶紧换上新的一卷。换片子的时间，是大家短暂休息的时间，也是评头论足，发泄的时间。或声色俱厉地诅咒故事里的坏人，或为好人担忧，或痛骂鬼子的凶残。片刻的宣泄后，电影继续，大家又自觉地进入下阶段，一起共情于那故事。
　　 有时，一个片子同时在两地放映。一卷胶片已放完，下面的那卷胶片还没到，一操场的人焦急地等着那胶片被送来，左盼不来，右盼不来，却依然很耐心地等着。总有信息异常灵敏的，突然叫出来“来啦，来啦”。然后便有人也跟着喊，喊的人越来越多，喊声越来越大，最后会变得震天响，像是来了一阵风暴。于是就能看到一坨人围着一个抱着胶片的人，朝着放映机走去。有人给他掌灯，大伙自觉给他让路。那架势，就像是被大伙请来的活菩萨。夜色下，看不清那人的脸，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可以想象到，那肯定是神气的，自豪的。
　　 也有看着看着下雨的时候。小雨自然不怕，依然我看我的。雨要真的下大了，便是八仙过海，各下显神通。有先知先觉，准备了伞的，这时自然撑开了伞，带着几分庆幸，也带着几分的骄傲；关系亲密的，自然可以两三人挤在一把伞下；有的在屋檐下找了个理想的位置，既淋不着雨，视野也开阔；扒在窗户上看的自然不用操心，因为那里本来就淋不到雨；有的则躲到操场里仅有的几颗树下；还有的找了几张报纸，或者几片大一点的树叶，顶在头上，继续心安理得地进入那故事情节。很显然，雨水浇灭不了大伙心中的那团火焰。
　　 最不能忍的就是胶片被烧。胶片在两个圆盘之间倒来倒去，摩擦生热，就有可能被磨断或烧断。看到屏幕上突然显出淡红的底色，红色很快由浅变深，有一层东西自幕布的最下面迅速往上卷，甚至能看到投射到幕布上的火光，然后就剩下白色的幕布。完了，胶片烧了，全场一片叹息声。接下来，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放映员要想办法处理被烧坏的胶片。等到屏幕重新出现图像，一看，故事接不上，中间少了一段。这一段是什么内容，只能是个人发挥自己丰富的联想去补充了。也有看过一遍了的，会趁此机会漏一手，向周围的人讲述那缺失内容，那份自豪和神气则自然侧漏出来。
　　 故事结束了，大家都从故事中被拽了出来，总觉得放电影的时间过得太快。千万个不舍也没用，电影已经结束，留下黑洞洞的夜幕悬在眼前。所有鲜活的人物、激动人心的场面、刻骨铭心的台词都化作了心中的珍藏。放映员在收拾他的工具，那张具有奇幻色彩的白色幕布不久也会徐徐降下。大伙心里都明白一个现实：电影已经结束，只有耐心地等待下一场电影的到来。大人呼唤小孩，小孩寻找大人；大哥寻找小弟，小弟哭着要找姐姐；姐姐怒斥弟妹不听话，到处乱跑，害得她找得很苦。人都找齐了，便一拨一拨地纷纷离场，操场上不久就会变得空空荡荡。一操场的人瞬间被撒在黑幕笼罩的大大小小、弯弯曲曲的道路上，化作了或明或暗，或远或近的星光，在深远的黑幕里闪动。走不出故事的，还在痛骂故事里的坏人，身穿白卦，梳着中分，摇着蒲扇的汉奸自然是被骂得最狠的；有人则喜欢模仿电影中的英雄人物，来上几句台词，引得大伙一阵哄笑。是非曲直，善良邪恶，爱恨情仇，在这简单的一骂一笑中自然流露。
　　
　　 三
　　 那个时候的故事片，容易看懂。故事情节再复杂，我们虽然是小孩，却能够看出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理解能力有限，斗大的字都还不认识几个，但是看的认真，故事情节记得清晰，还能津津有味地讲给没看过的朋友听。
　　 战斗片印象最深，《铁道游击队》《地道战》《地雷战》等便是最爱，里面的主人公，通常帅气，神勇，把敌人玩的团团转，看后很提神。那些情节很自然成了我们游戏的内容，大家都争着当英雄，只有那些“人缘”基础差又急着想参与游戏的才不得不充当坏人，那“坏人”实在不能再忍受人格上的低人一等的时，往往也是游戏结束的时候。
　　 现在理解能力和识字能力应该是提高了，但是，很能看完一部完整的电影。人大了，想的事多了，很容易被打岔，也很难看到真让我入迷的故事。勉强看完，过了几天，除了那个题目，脑袋里一片空白。
　　 老家的方言里，总是把看电影，看电视剧，看皮影戏，看人戏，统称为看戏。我的理解，看戏应该是指看人戏，比如，鲁迅小说里的看社戏。其实老家也有真正的人戏，但是不多。记忆中，只有附近的一个大水库落成时，当时的公社请了几个戏班子，连续唱了三天三夜的人戏。后来，这种人戏成了奢侈品，很难见到。大家都习惯把看电影当成看戏，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都是老百姓的精神粮食。隐隐地觉得，这种粮食应尽量远离金钱，让老百姓能享受到真正的精神食粮，心灵得到宁静的安放。
　　 本想把题目改成“看电影”，还是觉得“看戏”好，“看戏”两个字能透出点泥土味来，也能透出一点老百姓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