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市的集镇上一片喧嚣。来自乡下的老头老太一起拥挤着，在街道的一边抢上一个好的位置，摆个地摊，把运来的蔬菜摆在摊上叫卖。今年的蔬菜价格很不景气，豇豆只有一元一斤，上好鲜嫩的黄瓜也才一元钱一斤。一元钱，差不多等于就是白送，可是有时白送也没有人要的。凡是卖菜的人都是摇头叹息：咱农民的产品何时值钱呢？
　　 邻近的几个烧饼摊点，都在大声叫卖：“新鲜的烧饼，香味独特，五元一个，快来买呀！”
　　 五元一个的烧饼，吃起来味道还真算可以，但是一般人至少要吃两个，那就是十元钱，意思就等于你一次早餐就吃完十斤黄瓜了。这个价格一换算，买烧饼吃的人也不很多了。乡下农民，都要靠卖菜积攒两个急用钱，谁舍得去图口福呢！
　　 姚老根是最先卖完黄瓜的人，他今年62岁，身体还健壮，为了争早，他半夜一点钟就从家里出发，挑着一百多斤的黄瓜担进入早市。天刚微微发白，一个城里来的菜贩子见他的黄瓜新鲜细嫩，就一元钱一斤的全部买下了。姚老根拿着101元钱，反复地揉搓几次，又抖了几抖，那纸币刷刷发响。他认定是真币，就收下来，揣进贴身的皮包里。
　　 姚老根向烧饼摊点望望，本来肚里有点饿了，但是他没有去吃烧饼，他要省下这得来不易的一百元钱，去办一件迫切紧要的大事。只见姚老根挑着空空的筐子，离开摊点，向一处红白喜事的专卖店走去。
　　 原来此刻已经进入中元节了，按照民间传统的习俗，中元节也叫“月半节”也称为“鬼节”。民间有“年小月半大”的说法，按照历来的规矩，到了这个节，家家户户都要化钱烧包，祭奠死去的先人。“烧包”就是把用打制有铜钱标记的黄纸包好，封成一个大“包”，上面写上银钱的数目和收钱的先人名号，然后选一个安静的地方焚烧，就等于把钱“寄”到冥府了，在冥府的先祖就可以收到，可以享用后辈儿孙的孝敬了。
　　 姚老根的家风传承很好，每年的春节，清明，月半都是按数给祖先化钱的。因此他也得到先人的保佑，一家四季平安，孙子还考上了大学。今天姚老根就是去给先人置办纸钱的。今年置办纸钱很不同于往常，今年必须加倍化钱，因为先人在冥府有大作用，需要紧钱用。初八的半夜，祖父和父亲都先后进入姚老根的梦里，对他说：“老根啊，你是很孝敬的人，年年都为我们化钱了的，但是今年我们要紧钱用，阎王要决定我两的生死轮回，你得加倍给我们化点钱来。我们好上下打点，切记，切记！”一个夜里，两次接到祖父和父亲的梦，姚老根不敢忘记，决定按照先人们的意愿，多多地化点钱财。
　　 来到他常去的红白喜事专卖店前，那个50来岁的先生正在挥笔给人写“包”。那先生面前的包排列得很高，简直就是一溜城墙。先生服务很周到，凡是到他哪里买包的，他都免费给人把包写好，让人家拿回去直接烧掉就行。因有此项免费服务，生意也就自然很好。
　　 姚老根向先生打个招呼，然后就在一边蹲下看着写包。那包足有九十厘米厚，一百厘米长，看样子里边的钱纸一定封得很足，看起来很有气派。姚老根也决定改变往年卖钱纸，自己封包的办法，决定也买这种“新式样”的大包。
　　 一个老人走过来，问道：“您这包多少钱一个？”
　　 “大的十元，小的五元！”写包的先生回答说。
　　 “那您给我写两个小的好了，反正这些东西就是一个意思，多少就是一个心意，应付一下就行了！”
　　 “也是！您随便。”写包卖包的老板回答。“我们不会强求您的！”
　　 听着对话，姚老根才发现那一座“大城墙下”，还有一溜矮城墙，足足矮小一半。“您这样的包就是五元一个吗？”
　　 “是的！”老板给那个乡下人写好包，打发走了。回头问姚老根：“您要大的，还是小的？”
　　 “我当然是要大的唦！”姚老根像是还沉浸在梦里，随口就答出来。他想，我得按照梦中祖先的指示，多多的化点钱。
　　 “您帮我写十个包。”姚老根报出数字，写包老板满脸高兴，一下子就收入一百元，真是个大生意！
　　 卖包老板递给姚老根一个小凳子，让他坐在旁边报祖先名号，自己就蹲着写起来。
　　 当老板拿起第一个包要写时，姚老根突然伸手拦住：“不忙，我问您这里边包的是些什么，你不要拿些用不着的东西来哄我们。”
　　 卖包老板哈哈一笑：“我天天做这个生意，哪能哄骗您一个人。”老板拿起一个包封，用手指点着说：“你看嘛，里边包有金条十根，金砖两块，金币两版，还有冥币压在两边的，一大包足足九寸厚，货真价实的。”卖包的老板说着，把包一起往小桌上一扳，发出“当”的一声响亮，“你看，这个声音就是里边金砖发出来的。”
　　 姚老根看得实在，就说：“我为了把先人的事情办好，那是得先好好问问。既然你的货过硬，就给我写十个包。”说着就掏出贴身钱，递给卖包老板一百元钱。那是他早上卖黄瓜一百斤的钱啊！
　　 卖包老板拿起包，一个个的写起来，上面除了先人的名号不同以外，其他都是一样的套话。“今逢七夕月半之期，虔备冥钱共十包奉上。内共有金条百根，金砖二十块，金币十版，冥币五万亿圆。先人受用。各个关津渡口验关放行。此具。癸卯年七月十四日化财！”
　　 包写好了，姚老根接过来装进自己的空黄瓜担子里。笑迷迷的对着老板说一声：“谢谢！”才低头走了。他决定回家按时化财，不误冥府的先人享用。
　　
　　 二
　　 冥府的大门前，一派威严。
　　 一群厉鬼把着大门。牛头马面鬼亲自带班巡查。
　　 不远处就是阎王的森罗殿。秦广大王坐阵，身边催命判官伺候着。
　　 只见秦广大王一拍令牌，大声问道：“那个姚宽姚程到来没有？”
　　 “已经到阴山路口了。”判官禀报。
　　 “一到就叫他两速来见我。”秦广大王嘱咐。
　　 判官回答：“遵命！”
　　 秦广大王合上眼皮，睡起觉来。
　　 阴山路上，姚宽姚程父子前后走着。
　　 姚宽是姚老根祖父，姚程是姚老根父亲，已经在地狱监押十余年了。因为姚宽姚程工匠手艺特好，阎王命他父子新修和维修各处宫殿和住所。阎王说：“只要你们为地狱做好事，十年后条件成熟，准许你们去天堂任职，免受地狱之苦。”
　　 为此，姚宽姚程谨记阎王话语，除了做好每一处工程之外，每年的中元节还给阎王送上一份礼品表示感恩。那中元节的礼品费用都是姚老根按时化财去的。
　　 今年时至癸卯年，姚宽姚程正好十年期满。阎王要发落他去上天，自然是难得的好事，因此他们先后托梦要姚老根加倍送点钱来打点。
　　 “你说孙子的化财到了没有哇？”姚宽问。
　　 姚程回答：“我儿子很讲信用，我在梦里说得也明白，想必已经到了。”
　　 “想必也是到了，不然阎王今天会召见我们。”姚宽说。“以后就好了，我们去了天堂，也给我孙子一些好处，不再叫他受苦了……”
　　 姚宽姚程一路说话，一边疾走！
　　 前边到了冥府，一群鬼卒凶恶地拦住去路。“什么东西，不得乱走动！”
　　 姚宽姚程施礼：“我们不是乱走动，我们是奉大王之命，今日特来办事的。”
　　 “既然这样，也待我去通报一声，你两等着。”领班的鬼卒进入森罗殿。不一会又回来。对着姚宽姚程说：“判官老爷叫你进去。”说完让路通行。“您请！”
　　 秦广王一副王者气象，判官站立深身后。
　　 姚宽姚程施礼，跪下。“大王，我们来了。”
　　 “起来吧！”秦广王一摆手，又指指旁边凳子，你两坐吧。我与你们说事。
　　 “谢谢大王。”姚宽姚程站立起来。
　　 秦广王说：“十年了，你两表现很好的。今天就是决定你们出路的日子。”
　　 姚宽站起来施礼，道：“谢大王恩典！”
　　 姚程也跟着站起来：“谢大王恩典宽宏！”
　　 “话我是这样说了，关键看你两的表现了。”秦广王说：“十年来你们两个对我是忠实的，指派的工作没有多说的，就看今天你们的意思如何？”秦广王把“意思”两个字说得特别明亮。
　　 姚宽姚程双双跪下，回答道：“大王请相信，我们今年一样的有意思。不过，还不知道我的阳间后人送来没有，送来就即刻奉上。”
　　 秦广王大大的睁开眼睛，把手一摆说：“有心意就好办。”又回头对判官说：“你去查查，他的后人把意思送来没有？若是到了，马上直接送到我的殿上来。”
　　 “是！”判官转身就去了。
　　 “你们还是坐吧，不要老跪着。”秦广王摆手示意。“我没有想贪占你们财宝的想法，只是看你的意思。”秦广王的话叫姚家父子一时无法明白。
　　 一杯茶的功夫，判官回来禀报：“大王，他们的意思我全带来了，一共是十包，数量比往年还多，包也算大。是虎牢关长阿鼻亲手交给我的。”接着把一大推纸包摆在殿上。
　　 秦广王一听很是高兴，把手一摆说：“报来我听听，是些什么好货？”
　　 判官拿出一张清单，照着念到：里边有冥钱十包。金条百根，金砖二十块，金币十版，冥币五万亿圆。
　　 秦广王一听这么大的数字，惊喜不定，站起来说：“这是你后人姚老根奉送的，你看你给我一点什么意思好呢？”
　　 姚宽躬身施礼说：“除开冥币以外，我们全部送给大王。”
　　 姚程也施礼说：“全部送给大王。”
　　 秦广王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那好，我们当面打开，由你两直接送到我手里才算数的。”秦广王表面抿笑着。
　　 大纸包当场打开，转眼就奇怪起来，里边除了冥钱冥币，根本没有什么金条和金砖，连金币十版也没有？
　　 秦广王顿时变脸，大怒：“你两个诳我，不诚实，你后人没有金条，金砖送也就罢了，为何虚报数字？你两一定知道，也一起来敷衍我。不行，今天的事免谈，你们也不能上天。”
　　 姚宽姚程也顿时惊惶，眼看大事不成，就双双急忙跪倒：“恳求大王明察，我的后代是绝对不会骗我们的，何况我们已经给他讲得明白，我的后人绝对不可能拿我两的前程开玩笑，其中定有隐情，请大王明察。”二人叩头如蒜……
　　 秦广王一见二人表现，冷静一想，按照二人十年来的一贯表现，是不会诓他的，后人也不会骗取先人的。秦广王心里一阵激烈，忽然想到最近有群鬼反映，说地狱里有贪污腐败发生，莫非这是真的，那我何不乘机查查。于是就对判官说：“把这个纸包连同姚宽姚程监押起来，我要严查这个欺骗我的事情！”
　　 判官一声：“得令！”对着姚宽父子喝道：“走吧，进关押室去，听后发落！”
　　 姚宽父子无奈，只得听从，乖乖地进了关押室……
　　
　　 三
　　 七月十三日夜晚，姚老根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他觉得身上痒痒的，很是不舒服。折腾到半夜，他才合上眼睛。突然见到祖父踉跄走来，对他说：“孙儿啊，出大事了，你这回送的财物里没有金砖，也没有金条，连金币也没有，我们被阎王关押了，前途没有希望了，孙儿啊……”姚宽说完飘然离去。恍惚间，父亲姚程又来，对他说道：“儿子啊，你这回送的财物里没有金砖，也没有金条，连金币也没有，我们被阎王关押了，前途没有希望了，出大事了，你得把事情搞清楚啊……”
　　 姚老根一惊，翻身坐起，梦中情景就在眼前。祖父父亲绝对不会说假话，他得马上去把事情搞清楚，去问问那个卖包的老板，纸包里到底是包的什么？
　　 姚老根顾不得年纪大，也顾不得夜黑，他打起手电筒，就朝集镇里的那个卖包处走去。夜风凄厉的吹着……
　　 关押室里，判官严厉的审查姚宽姚程，面前还有烙铁，老虎凳，皮鞭等刑具……
　　 “说，诓骗大王是什么罪，那是下十八层地狱的大罪，说出真相，还可宽恕，不然要你两尝尝刑罚的滋味！”判官扬起皮鞭……
　　 姚宽姚程急忙辩解，请求判官手下留情。等他的儿子回报后再受处罚不迟。判官说：“叫你的后人把此事快点弄清楚，为何要欺骗祖先，欺骗阎王？”
　　 正在这时，一个鬼魂急急忙忙地闯进了关押室。判官不认得此鬼，正要呵斥出去。只见那鬼魂颤颤悠悠地说：“大王，我是姚宽姚程的后人姚老根，我把事情搞清楚了，特来挽救我的先人的。”
　　 “你就是姚老根？你就是姚家的后人？”判官问。
　　 姚老根回答：“是的！得知您们关押了我的两位先人，我就心急如火，到卖包的店铺查问了真实情况。”
　　 “说出来听听。”判官高声问。“不得说假话的。”
　　 姚老根说：我探得情况后，知道你们追查得紧，先人危急，我得及时解救，回家就一头撞在柱子上，我的魂魄就悠悠地来到这里，姚老根就原原本本的讲述起来……。
　　 再说秦广王连夜追查，一路摸瓜，查到虎牢关关长阿鼻处。阿鼻不敢隐瞒，就向秦广王坦白了自己利用职务的方便，偷去了姚老根的金条五十根，金砖十块，金币一版的事情，认为一个乡下人不会知道的，我不知是献给大王的，不然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
　　 秦广王面目冷峻，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不撒谎，大王宽恕。”
　　 秦广王哼哼鼻子，说：人家清单上明明写着金条一百根，金砖二十块，金币两版，你还想隐瞒，带回去用刑，看你老不老实。
　　 阿鼻连连求饶：“我没有拿走那么多，我是真的。我如果拿了多的，任凭大王处置！”
　　 “带回去用刑拷打，这样的人咋么能当关长。”
　　 秦广王连夜带回阿鼻。
　　 审查室里，姚老根继续讲述着：我去那个店铺查得真实，那个写包的老板为了赚钱，就减少成本，用空纸盒充数，在包里边偷工减料，金条，金砖仅仅包了一半，金币也是破布头替代的。他认为顾客回家就要烧掉，不会发觉，也不会追查他的，让顾客暗暗上当就是了。我当时也没有打开包看，就依照他报的数字化财了，想不到引起了大王老爷的误会，罪责全在我，请不要责罚我的先人……姚老根讲得声泪俱下，阵阵哀求。
　　 秦广王回来，判官汇报情况。秦广王挥手，“你先去吧！我一会叫你”。判官下去了。
　　 面对这一桩阴阳的案件，秦广王前后的思量，阳间的生意人作假骗金钱，可恨。我们阴间也有不法的官员去侵占亡魂利益，我得好好处置。但是我打铁先得本身硬，自己一定要清白，不然那就无法镇人了。秦广王一阵思考后，传令判官令将阿鼻、姚宽、姚程、姚老根、卖包人一起带到森罗殿上，听后秦广王发落。
　　 秦广王宣布说：我再次查明，这件事情不是姚氏一族在诓骗自己，他们是忠心的，不该受到处罚。事情全是由那个写包的奸商老板引起的，也怪自己对部下管束不严，造成渡口偷盗钱财的丑事。秦广王立即指令判官，吩咐牛头马面立即捉拿那个写包的奸商归案。
　　 写包的商贩传到阴间，吓得全身发抖。
　　 秦广王庄严宣布：姚宽、姚程无罪，他两十年忠实的为地府做工，很有成绩，后人所送上的财喜，我全部退回他们作为做工的赏钱，择日送二人上天庭。姚老根家风淳朴，孝敬老人，很是忠心，奖励延寿十年，健康活到105岁。阿鼻犯下渎职罪，撤销关长职务。至于那个写包的奸商，虽然作法不耻，但由于阳间日下世风如此，他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只打二十大板，责令悔改，不加刑罚，但是下不为例！
　　 姚氏三代人，阿鼻、写包老板一起谢阎王恩典。
　　 一桩阴阳两界的中元案，就此结束！
　　
　　 2023年9月5日卧薪斋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