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食暗者(散文)
我是一只幽灵,没有记忆的幽灵,以人心的黑暗为食。
中午,毒辣的火球悬挂在空中,感受不到温度的我似乎也汗流浃背,我不禁怀疑为什么后羿不将太阳全部射下来,非要留下一个,我想要回家,但心底里总有一个声音不让我离开,仿佛离开后就会错过了什么。
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嗯,很熟悉,缓缓向着香气的来源处飞去。
火球依旧是那么毒辣,公交车的站台成了附近唯一的绿洲,阳光照在站台牌上,露出一大片阴影,这片凉阴处被挤得不可开交,但哪怕如此,也没人愿意走出去受热。我努力地嗅嗅,没错,我所熟悉的香气就在这里。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上提着一个可爱的猫咪形状的手提包,另一只手拿着我从未见过的喷雾在自己的手臂上,小腿上喷着,我在她身边待了一会儿,并不是她身上散发的香气;一个帅气多金的白领,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他上衣白色衬衫,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银白色的石英表,右手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下身是黑色的西装裤,黑皮鞋擦得锃亮,不时看看手腕上的时间,我想他一定是一家大公司的精英人士,许久,他身上也没有冒出我向往的香气;一个体态丰满的阔太太——一个本市著名的慈善家。显然,他们都不是我所闻到的香气,应该是食物的香气,黑暗的气息,像他们这些所谓的人生赢家内心深处怎么可能有黑暗的气息。
长期找不到目标,我想要离开了,但内心总有一万零一个理由不让我离开。终于,我发现了目标:一个十五六岁的黝黑的小年轻,应该是个高中生吧,穿着看起来就不合身的校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这大热天里就像个另类,鼻梁上一副老旧的黑色方框眼镜,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古董,怕是已经停销了,看着他,我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应该是我所熟悉的黑暗吧。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人群里也开始燥热起来,我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烦躁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公交车还是没到,人群中却有人倒了下来,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大概是受不住这如同在蒸炉中的温度,中暑了吧,看起来很慢,却又像瞬间似的倒了下来,“老爷子身体不好就不要在这种天气下出来了嘛。”我诧异地看着女郎,她大概不知道有一个幽灵能听到她的心声吧。
确实也是会有这样的突发事件的啊,有人在公共场合突然昏倒,或许是身子不舒服,或许又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幽灵罢了,不想参活人类的事情。
面对这种突发事件,原本安静的人群热闹了起来。女郎从手提包中取出了手机,向老人拍了几张照片,嘻嘻,这下我的社交平台又要涨几个粉丝了;白领淡淡地看了老头儿一眼,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腕表,怎么偏偏今天车坏了,公交车怎么这么慢,快点啊;阔太太一脸嫌弃的看着老头儿,真晦气,早知道就叫老公送我出来了;慈善家倒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早知道就不出来作秀了,还正好碰上这种事,天气也是热得要命;人群中也窃窃私语起来,“呐,你去把他扶起来啊,他躺在地上我都没处站了”“你怎么不去,这年头谁知道真的假的!”一股股浓郁的黑色气息开始蔓延,我嗅了嗅,感到奇怪,并没有我感受到的那股香气,不过这都无所谓,我只知道我的午餐这下有着落了。
我像瘾君子般贪婪地吸收着这片黑暗,许久,那股熟悉的香气又出现了,我诧异地看着香气的源头,那个高中生,他走到了老人的身旁,伸手扶起了老人。不知为何,我想要阻止他,匆忙向他飞去,却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爷爷,您没事吧?”
一瞬间,从高中生身上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驱散了所有的黑暗。这光芒照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身体也渐渐消失,我努力呼喊,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我的身体越来越疲惫,身形也越来越暗淡,仿佛回光返照般,我想起了我的一切……
在做幽灵之前,我是一个人。十岁之前,父母在城里打工,无暇照顾我,就让我寄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里,那儿有和善的叔叔伯伯,总不着家的小花猫,敦厚老实的大黄狗,趾高气扬的鹅将军,门前还有一棵无花果树,每到夏天,我就和爷爷奶奶在下面乘凉。
十岁那年,父母把我接到了大城市,这儿只有喧嚣的车笛声,邻居的吵架声,以及半夜时不眠的灯红柳绿。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乡下,但我一直记得乡下的静谧与美好,邻里的家长里短,互帮互助。每当遇到路边的野猫,我会分给他们小零食;路边的乞讨者,我会将自己攒下的零花钱赠与他们……虽然我与城市格格不入,但我坚信奶奶的话,帮助别人,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直到那天……
那天中午,天气确实有些炎热,已是高中生的我在公交站台旁等着公交车,人好多,以至于我感觉即使是在这有凉阴的地方,也和站在太阳暴晒下差不多。我略微向人少处走了几步,身边的一位老人却突然摔倒在地上,我不由得想起了前两天看到的新闻,一位老人假装摔倒在地,讹了扶自己的年轻人二十万人民币。我的内心实在煎熬,害怕新闻上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担心这位老人要是真的是受不了这酷热的天气,热晕过去怎么办。
耳边的大人开始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人扶起老人。我最终还是战胜了自我,将老人扶了起来,即使身边其他人的目光是怀疑的,是不解的。我掏出了母亲庆祝我考上高中送给我的手机,拨打了医院急救的电话。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好人多,人心不可能那么黑暗。
一个星期后,医院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带着父母一起去医院,在那里,像是老人子女的人与我父母争吵了起来“看看你家孩子做了什么事,要是我爸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爸妈虽在城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但没见过这种事情,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话,我看着一脸凶狠的女人,鼓起勇气对他们说:“不是我,我是看到爷爷倒在了地上才打电话给医院的。”“我爸身体好得很,无缘无故会摔倒么?一定是你小子做了什么事!为什么别人都没扶起我爸,就你扶!”我看着那个义愤填膺的人,张着一张饕餮大嘴,仿佛要把我吃掉,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慌忙跑到了病房里,那位老爷爷躺在病床上嘴里嘟囔着什么,他的目光有些黯淡,像是以前在乡下看到的知道自己要被杀掉时的大公鸡一样,外面父母还在和老人子女们争论着,“十万块钱,另外我爸在医院的治疗你们都包了,要不然就等着打官司吧!”十万块钱,对于爸妈来说,是多么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俺,俺……”我明明听着爸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但他们仍然不肯放过我们,我感受到了城市对于我们巨大的恶意,乡下的叔叔阿姨,大黄,爷爷奶奶们从来都不会让小孩子受到欺负,即使是鹅将军,也从来没有欺负过小孩子。
晚饭的时候,爸妈温柔地看着我,我明明没被埋怨,眼睛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爸,妈,对不起!”我不敢看他们,低头看着碗里的粥,“娃儿,你没做错什么,帮助别人是应该的,我和你妈妈会处理好的。”我宁愿他们责骂我几句,他们越是温柔,我的内心便越是煎熬。
夜不能眠,辗转反侧,我透过房间的窗户看着灯火通明而又喧嚣的城市,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次日傍晚,刚放学的时候,我越过了学校教学楼屋顶的栏杆,站在了全校师生的面前。我所在的这个高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当初不知父母托了多少关系,恰好我的成绩还不错的情况下,这所高中才录取了我。这里平常便有上千的学生和几十位老师,而到了傍晚放学的时候,这里又有许多家长,其中不乏记者,企业家,那个全市最著名的慈善家也经常会来接自己的孩子。我看着夕阳,西边的云彩像是被血染红了一样,我也要用我的血证明自己的清白。
坠落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漫长到我回忆起了我短暂的一生,回忆起了在乡下时快乐的生活,在那里,我经常骑着大黄,和朋友们在乡间小路上玩耍,我生病的时候,爷爷在大半夜背着我前往医院,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奶奶总站在我的前面。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大家了。我看着愈行愈远的天台,我感受到自己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其实并不想死啊!“对不起啊,爸爸妈妈,我只能想到这一个方法,下辈子,我要做一个幽灵,吞噬掉所有的黑暗。”
泪水划过了我的脸颊,我终于想起了我是谁,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之中,我看到了女郎关闭了微博,拨通了医院的电话;白领来到了老人身旁,对老人进行了应急处理;阔太太对周围人说:“大家伙儿让开点位置,给老人呼吸足够的空气,我叫我老公来了。”慈善家也随之附和“把老人送到最近的医院吧,医药费从我办的基金会里面扣就行!”光明越来越强烈,我的身影也越来越黯淡,我却没有了之前的急躁,欣慰地一笑,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
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喧嚣声,我缓缓睁开了双眼,满眼都是医疗器械,我的父母,同学,乡下的爷爷奶奶,以及一大群不认识的人,还有老人的子女。“娃儿,你醒了”,父母的泪水沾满了衣襟,一脸的疲惫,想必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对不起,我们当时鬼迷心窍了”“医生,医生,病人醒了!”面对着众人的安慰和祝福,我开始有些迷茫,之后更多的是幸存下来的开心,我在护士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拿起放在枕头旁的黑色方框眼镜戴在了鼻梁上,看向了窗外,那里一定有着,以黑暗为食,向往着光明的食暗者。
我觉得,这篇的体裁更像微小说。是一篇不错的作品。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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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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