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为什么不跑步(微型小说)
一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张雪敲响了王英家的大门,敲门声沉重又急促,仿佛擂动的战鼓声。
王英此刻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书,听到敲门声,吓了一跳,她穿上拖鞋,小心翼翼地朝一直持续的敲门声靠近,并没有回应它。她来到门边,趴在猫眼上向外看,却看见了一张贴在猫眼上的脸,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趔趄了下,险些晕死过去。她双手捂着胸口,想尽力按住像是被风鼓动的心脏。她用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一刻不停地响着。
王英再一次透过猫眼向外看,这次发现,敲门的不是别人,原来是自己的朋友张雪。
她扭开门锁,打开了家门,结束了令人害怕的敲门声。
“呀,你在家呢。咚咚咚,警察来啦,你咋也不答应一声?”
张雪三十多岁,比王英小了八岁,看上去却比王英大了十岁不止,她面容消瘦而憔悴,脸两侧的颧骨夸张地高耸着,让她的脸看上去仿佛只有骨肉和一层薄薄的皮,她的眼睛在她深陷的眼窝里骨碌碌地打着转,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
王英尴尬地笑了笑。
“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也不接,怎么回事?”
“我睡着了,不好意思……”
“走,跑步去。”
“这么晚了,我这都换上睡衣了……我今天真累得要死……”王英讪讪地说道。
“走,跑步去。”张雪的口气坚决而冰冷,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冰块。
王英站在原地,脚向后退了半步,用门牙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
“好吧……我去换衣服。”
王英赔着笑掩上门,她不敢关上,害怕那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来,她换好衣服后,拿着钥匙出了门。
“你老公今天不在家呀。”张雪问道。
“他出差了……”
“那咱俩今天晚上一起住。”
二
距离我母亲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此刻,我站在母亲的墓碑前,久久地沉思着。现在是清晨,墓园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没有阳光,天空中流动着铅黑色的云,耳边不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
我感到有些冷,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着(虽然母亲在世时从不允许我吸烟)。我坐了下来,背对着母亲,吐出一阵温热的烟雾。
我母亲是被自己的朋友杀死的,每次想到这时,我都不寒而栗,她那个朋友叫张雪,毫不客气地说,我认为她应该被关在精神病院而不是放在社会上。很久之前她就被枪毙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的大学时光已迫近尾声,那时候我无法返校,只好在家里准备自己的学位论文。我有夜跑的习惯,我母亲经常跟着我一起跑。
那天晚风和煦,我和母亲跑步时被人拦了下来,那人身宽体胖,脸却瘦得皮包骨头,像是一只有着螃蟹身体的螳螂,她对我的母亲说:“我看你经常晚上出来跑步呀。”
母亲点头称是,一丝不悦在她的脸上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礼貌而又有些不自在的微笑。
我相信那时候母亲一定是想远离她的,然而她一贯善于容忍的脾性阻止了她,让她留在了原地。
“刚好我最近也想跑步,咱俩改天约呀……这是你儿子嘛?长得真帅气。”
她满脸堆笑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用礼貌的微笑做了回应。对于这种恭维,我向来觉得不自在。随后她和我母亲加了微信,放我们离开了。
走出去很远后,我对母亲说道:“这人看上去怪怪的。”
“哎呀,不就加个微信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害死了她。
三
王英回到家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张雪跟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两人都太困了,于是谁也没有洗澡就上了床,她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张雪躺在了平日里王英丈夫躺的位置,她看到床边放着个黄色的卷尺。
“这个卷尺是怎么回事?”
她拿起卷尺,带着质问的口吻说道,仿佛警察审讯犯人。
“我拿来量腰围的。”王英笑着答道。
张雪“哦”了一声,把卷尺放了回去。王英设置好闹钟,躺下,准备睡觉了,这时候张雪却开口说道:
“你知道嘛,我老公出轨了。”
“嗯?什么时候的事……”王英转过身子,面对着张雪。
“前段时间,他告诉我他要出差,结果却去了酒店。”
王英没有说话。
“所以你老公出差回来,你可得好好检查下他的衣服,我们女人啊,真是有够惨的。”
“不会的,我老公,不会的。”
四
那次跑步过后,母亲成了张雪的唯一的朋友。一般说来,像张雪那样的人,是很难拥有朋友的。我渐渐发现,张雪对跑步这件事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
一天夜晚,我们一家人准备关灯各自上床休息时,屋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个点了,谁会上门来?我母亲吓得直往我身后躲,我父亲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大声叫道:
“谁啊?”
无人应答,门仍被敲得震天响。
“谁啊!”我喊道。
回应我的仍然只有敲门声。
我跑去厨房拿了菜刀,敲门声还在继续。
“应该是张雪……”母亲战战兢兢地说道。
父亲打开了门,一看,果然是张雪,她的目光越过我的父亲和我,对我母亲喊道:
“王英,一起跑步去呀。”
“好……你等我去换件衣服。”
“回来,换个屁!”我父亲冲我母亲嚷道,接着对门外说,“睡觉了,赶紧滚蛋!”
说完他把门一摔,沉重的声响过后,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父亲走到沙发旁坐下,没好气地说道:
“这算什么?这不分明是个神经病嘛……”
“嘘……你小点声……”母亲说道,她用手指了指门口。
“这他妈是我家!”父亲怒不可遏,“别再跟她来往了,听见没有。”
“她这也太过分了。”我愤愤地说道,我胸中的确燃着一团怒火。
“她就是有些偏执……人其实并不坏……”
听到母亲还在为张雪说话,父亲瞪了她一眼,径直朝屋里走去了。我拉着母亲坐在沙发上,安慰她道:“爸就是太生气了……再说她这不是在欺负人嘛?”
“其实我本来也是想跑步的,不全是因为她……”
母亲说到这,不知道为什么愣住了,而后肩膀一耸一耸地呜咽起来,哭声轻柔得如同此刻我耳边的风声。
五
“你怎么知道你老公不会出轨?听我的,检查一下。”
“不,我不想检查。”
“检查一下。”
张雪的脸上浮动着瘆人的微笑,看向王英的目光宛如刀子般锋利。
王英不自在地笑了笑,点了点头。见到她表示了服从,张雪收起了刀子般的目光,重又说回了自己。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久,张雪从噩梦中醒来,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她梦见自己进了酒店的房间,见到自己的丈夫和一个女人搂在一起幸福地呻吟着。
她的丈夫再一次背叛了她!恍惚间她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正睡在自己的家里,身边躺着的是自己的丈夫,于是她拿起手边的卷尺,宝剑似的抽出尺身,勒住了王英的脖子。
王英从溺水的窒息感中醒来,长大了嘴巴,却吸不进一口气,慌乱中,她用手抓住了脖子两侧的卷尺,挣扎着,脚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踢到了地上,踢得床单变了形。
这时候,张雪的神智恢复了清醒,手上稍微松了劲,然而转瞬之间又勒紧了手中的卷尺,牙关紧咬,眼睛里射出瘆人的凶光。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叫你跑步,你为什么不跑?你去死吧。”
随着张雪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王英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完全不动了,双手仍紧紧地攥着卷尺。
一股微风从窗外吹进来,轻薄的窗纱飘荡起来,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卧室的一角。张雪颓然地坐着,她握着卷尺的手上,满是鲜血。
六
我掸落最后一截烟灰,看着它们随风飘走了。
乌云散去,清晨的阳光被头顶浓密的绿筛成了一缕一缕的,洒在我面前的道路上,风一吹,便像碎金子般闪烁起来。
一直到现在我始终想不明白张雪为什么要杀掉我的母亲。
或许她就是精神有问题吧。
“现在啊,病人是真他妈的多。”
我把烟放到脚下踩灭,说了一句工作以来的心里话,然后站起身,朝着母亲的墓碑鞠了一躬。
“妈,你在那边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我戴上帽子,转过身,走进了脚下和更远的阳光里。
二零二三年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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