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奂老师，执着于音乐创作。每当作品处于酝酿阶段时，为了找到音乐感觉，他会有意把自己“囚禁”在果树地的“梦园”里，忍受着蚊虫叮咬，经历着“意匠惨淡经营中”的苦闷。他用半生的精力，追逐着音乐之梦。
　　 ——题记
　　
　　 一
　　 眼前的郭奂老师六十开外的年纪，留着染有霜华的大背头，一张坚毅帅气的面孔，一双深遂有神的眼晴，一米八的个头，挺拔昂扬，加上健谈的口才，觉得他特别有艺术家的范儿。也许聊得投机吧，先生的话匣子一经打开，就如同解冻的春水，带着鲜活的清流，给人强烈的冲击感。当嫂子在客厅提醒他灭掉手上的香烟时，他却说：“我不抽烟就不是我了。”
　　 当他谈到梦中创作《新走西口》时，竟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走西口，走西口，一走就是千里路……”他如此酣畅、动情，不禁让我想起张岱的名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交，以其无真气也。”他说，这首歌是他们夫妻四处奔波打工的真实写照。为了支持他搞创作，妻子现今六十岁的人了，还在一家私企打工养家。一首《新走西口》，写出了生活的苦和累，道出了他们共患难的倔强坚韧。
　　
　　 二
　　 因对郭奂老师的网名“音魂不散”充满了好奇，我便沉浸在他的乐曲中，领略先生的艺术人格。
　　 听第一首《赤裸的雪》时，我就从冬日宁静散淡的情绪中跳脱出来，忍不住在充满重金属配音的摇滚激情旋律中站起来，歌者狂野质感的音色和诗意天成的歌词，一下子就点燃了我的情绪，好歌！我又迫不及待地点开第二首歌《溜溜的康定溜溜的城》，青年歌手巨敏高昂清亮的歌声以及地域特点鲜明的音乐风格，一下子牢牢勾扯着我的心，记忆中康定情歌的旋律和耳畔的旋律有着似曾相识却又别开生面的味道。歌曲《天汉英魂》《心与梦》《天地父母》，却是民族风的调性，旋律大气激越，曲风凄美悲怆，听之令人荡气回肠。歌曲《新想亲亲》和《你是哥哥的心头肉》，融合着陕北信天游酸曲和榆林小曲元素，浓烈哀婉惆怅的情绪别具风味。古风歌曲《一朵莲》《恋上一个仙》的曲风却是那么清新、缠绵而唯美。《梦里广西》《安顺情歌》的曲风，欢快宛转中浸着甜美的少数民族风格。歌曲《黄土黄，黑瓷黑》《咥不够的葫芦头》《香辣一片天》，曲风带着秦风秦韵的粗犷、热辣、酣畅和浑厚，让人有听不够爱不够家乡的自豪感。
　　 犹其在听先生写给家乡水街的词曲作品《沙沙河之恋》时，那至真的情至淳的意很是丰沛，而《宝鸡蓝墨水》《长歌行》《我是快乐的小雨点》几首歌，又让人触摸到先生永保青春的赤子情怀。《人民的向往》《欢笑中国》《爱在路上》等主旋律题材，充满了新时代儿女对祖国母亲的爱和担当，《春发芽》《幸福吉祥白龙酒》《渭北江南锦川海》等歌曲，又各具地域特色的诗情画意，《咏梅听雪》《大西安摇滚》等歌曲，曲风大气、从容，有着挥洒自如的风度……
　　 对于我来说，从未有过午后捧着手机，凝神聆听一个多小时音乐的激情，从未有过为一首首曲子无语立斜阳的沦陷过，从未有过被身边的艺术家感动到泪目的经历。
　　 在创作实践中，郭老师喜欢以独特的创作手法和想象力表现音乐主题，既有传统底蕴，又加杂时尚元素。郭老师说，音乐作为一门听觉艺术，首先要旋律美，词作要引人共情。一首调性准、风格独特的曲子俨然是给歌词插上了灵动的翅膀。为一首歌作曲时，既要吃透歌词的创作背景、内涵，又要把握演唱者的演唱特点，再去酝酿自己的创作情绪，每一首曲子的最终成型，都是特别烧脑的心血之作。
　　 郭老师说，作品处于酝酿阶段时，他内心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有时为了找到音乐感觉，他会有意把自己“囚禁”在果树地的“梦园”里，忍受着蚊虫叮咬，经历着“意匠惨淡经营中”的苦闷；有时他会夜游般地骑着摩托车沿着河道山脚漫无目的地去“采风”，一旦有了灵感，立即掏出随身带的本本记录下来，哼着唱着飚回去即兴创作。有几首歌曲竟然是他在睡梦中哼唱出来的，真有点“曲”不惊人誓不休的顽头。有时候有了素材，有了想法，不能急于求成硬写，先在潜意识里发酵，等灵感造访找到创作的情绪时，流淌在笔尖的旋律才是粮食变成了酒，有了自己独特的芬芳。一首《天汉英魂》，他整整用了两年时间才完稿录制，如此浸透人心的作品，怎能不直击人心？
　　 郭老师常说，艺术创作其实是作者对大自然及人生的一种感悟和发泄，一首好作品必须尽可能地体现出人性的需求和人情的纠结。一个好的作曲家，不但要求自己的品味高，对词作者也要高标准。因此，歌词写得缺乏诗意，不美，不感动人，不接地气，他一概拒绝作曲。在他的音乐世界里，虽说世事变化无常，一切充满了变数，但艺术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娱乐性是不变的。任何矫情造作直白的东西，都敌不过自然的真情流露。
　　 比如，他在创作《沙沙河之恋》时，任沙河荒芜往昔和眼前美景在心头翻腾，周山至水那化蛹为蝶的华丽巨变，让他情难自禁，想要为家乡吟一首诗谱一支曲的热情，让他即使倒贴白搭心血和财力，也要为家乡有“北方第一水街”之称的沙沙河，添上音乐艺术的施律美、意蕴美、灵动美。“看了你一眼又一眼/沉醉在梦间/那绿波清风花溪柳岸/碧水倩影乌蓬小船/是一幅多么美丽诱人的画面/那土墙茅屋蜿蜒街坊/青石小道古井碾盘/勾起我儿时亲切的初念/亲切的初念/沙沙沙沙沙沙河/一湾碧水丰润家园/胜似江南/沙沙沙沙沙河/多想和你相依相偎细雨缠绵……”
　　 每一个音符，都是他对家乡挚爱的倾诉，每一个诗句，都从他的肺腑间流出，达到了他所苦苦追寻的词、曲、演唱水乳交融的境界。
　　
　　 三
　　 郭老师说，搞音乐创作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大家智慧的结晶。从词曲到编唱，每一个环节都是融合升华。只有人的心胸大、境界高，才会吸引优秀的人走到一起，才会把事儿做大。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西安宝鸡不大，咸阳渭南也不大，但这些地方的人走到一起就大了，起码心大了。好的圈子和团队，最能锻造人，让人快速成长。他也经常去外地，和音乐界同仁交流切磋。
　　 谈到这几年的创作，郭老师不无感概地说，这是他艺术生涯的第二个春天。人没有钱能行，没有朋友就不行。好朋友就是人生的一笔财富。尤其是能结识业界投缘的朋友，更是－种幸运。先生动情地讲到他和自己生命中的“贵人”“知音”刘鹏老师结缘的经过。刘鹏，咸阳市人，职业词作家，兴平市音协副主席，陕西省职工音协副主席，是位才气高人品好的性情中人。之前，郭老师曾通过朋友推荐给刘鹏老师写的词《天地父母》谱过曲，刘老师因为觉得曲子好，就联系上了郭老师想和他继续合作。当时正值郭老师老母离世，心绪低落的他无法搞创作，就以家里有事推托。没想到细心的刘鹏老师竟开着车寻上门来，既给予他精神上的抚慰，又给他物质上的帮助。两个志趣相投的人都有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欢喜。朋友的执手，就像是为郭老师打开了一扇走向春天的门，他的音乐梦从此有了演绎的舞台，他久已压抑的心声有了张扬的天地。一向沉寂的“梦园”，顿时好鸟相鸣，人欢曲飞扬，成了各方音朋曲友切磋交流，把酒言欢的灵魂栖息地。
　　 郭老师是个生性耿直脾气有点硬倔的人，而刘老师却为人随和厚道宽容，把帮助朋友进步当作一种乐趣。他对郭老师最大的影响就是做事耐得下泼烦。他们传唱开的好作品都是打磨出来的，没有一蹴而就应付了事的。刘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他的朋友创作团队切磋技艺，以创作大家喜爱自己满意的好作品为标准。而只有深入生活多听多看多汲取素材，多和朋友进行思维碰撞，灵感的火花才会闪耀迷人的光芒。短短七八年时间，他们为了共同的志趣，穿梭在周至和兴平之间，你来我往风雨无阻，终于成为享誉业内的“黄金搭档”。他们合作打造了七八十首好作品，《梦宁夏》《天地父母》《嘉庚之梦》《香辣一片天》《丁兰刻母》《我的家乡在永寿》等十几首作品在全国及各地获奖，他们彼此也成了贴心贴肺的好弟兄。
　　
　　 四
　　 郭老师说，人一辈子最憋屈的事，就是没有把自己的光和热释放出来。听他回顾大半生痴迷音乐的艰辛历程，不禁令人鼻酸眼热。他的音乐梦就像一曲多声部的变奏曲，跌宕起浮的旋律中充盈着追梦的痴迷，艰辛的磨砺，不屈的抗争。
　　 生长在秦岭北麓千户村农家的郭奂老师，自小就是个爱听曲爱哼歌的男生。在校园里，经常把碗筷当乐器敲击，把篮球当乐谱拍打，把当时的语录歌、样板戏都唱得滚瓜烂熟。音乐课堂内外，常常缠着老师学识谱学乐理知识，老师稍事点拨，他就能通晓简单的乐理知识。兄长郭全民在省艺校所学过的《音乐基本理论》《歌曲创作教程》《和声学》等音乐教材，都成了他音乐梦萌发的养料，他把这些外行当作天书的东西视作宝贝爱不释手，常常一个人沉潜其中，碟子筷子碗，桌子板凳桶，都成了他练乐谱打节奏的道具。
　　 1975年高中毕业后，他想当兵却因成分问题未能如愿，却意外以篮球打得出众被破格录用为周至电力局工人，随后调到县纸厂当了电工，业余时间还是喜欢听曲习谱，并尝试音乐创作。高考恢复后，心高气傲的他为了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报考了音乐学院，虽然通过了复试，却因没作品发表而落榜。遭遇挫折的他并不甘心就此认输，认准的路再难回头。他知耻而后勇，发誓要恶补自己的短板，成为真正的音乐人。于是，他把32块钱的月工资，除了留足生活费，剩下的都用来订阅各地的音乐杂志，购买音乐资料，业余时间除了尝试谱曲，就是去西安、咸阳等地投师拜友，切磋技艺。
　　 自八十年代他的处女作《放鹅姑娘》在省级音乐杂志《群众音乐》报纸发表后，他创作的自信和热情登时高涨，随后便陆续在《音乐天地》《长安音乐》《西部歌声》《北京音乐报》等多家音乐报刊上发表作品并获奖。尤其是作品《流向太阳的河》，由总政歌剧团孙戈义演唱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后，更加坚定了他成就作曲梦的信念。1985年，他考入中国函授音乐学院理论作曲系。三年的专业深造，让他才识大长，迅速进入创作的青春期。十年时间，他勤奋创作数百首各种风格的音乐作品，其中二百多首作品发表或演唱。其中，《流向太阳的河》《远村》《月》《我是钟楼上的一颗风铃》《黑河，母亲河》等三十多首歌曲，在全国各类音乐活动中获奖。1989年，他荣获“西安市职工自学成才奖”，由他在周至创办的《林泉之声》音乐创作组，在国内音乐界引起关注。1990年，他被授予“西安市新长征突击手”称号，1991年3月赴京出席全国青年业余文艺创作者会议，同年由西部音像出版社出版发行了他的旅游风光歌曲专辑音乐盒带《春到楼观台》，一时间郭老师成了周至自学成才名噪一时的音乐才子。
　　
　　 五
　　 正当郭老师处在创作高峰想要在音乐舞台上大显身手时，严酷的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击。纸厂倒闭，他和爱人双双下岗。作为业余创作者，他深知艺不养人的艰难。
　　 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把梦想之舟搁置在生活的浅滩上，四处奔走打工，扛起养家的重担。而相继进入青春期的两个儿子，学习、工作亦是一波三折，让他耗神费心有苦说不出。而身边的乡党朋友都竞相奔走在发家致富的小康路上，眼看着别人办企业、做生意、栽苗木、务果园、搞养殖挣了钱发了家盖了楼买了车，被全民皆商的大气候挟裹其中的他，手抚心爱的乐谱，怎能不四顾焦灼心茫然呢？不惑之年的他心中充满了梦与现实冲撞撕扯的矛盾，人不能没有梦想，可首先需要生活吃饭啊。于是，生性要强的他亦要背水一战，把音乐资料束之高阁，把几尺厚的歌谱付之一炬。他决然辞去了周至县音协主席职务，贷款在千户村老家办起了涂料厂，搞起了苗木种植。然而作为一个不谙人情世故一心痴迷音乐的生意“白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他既不会拉拢关系把握时机，又没有专业技术做支撑，再加上他为人慷概义气，厂子摊得大却不善经营和管理，力出了，汗流了，神耗了，不但没挣钱还背负了一身债务，连县上买的单元房也赔了进去。
　　 跌入人生低谷的他，面对涂料厂的亏空和售不出去的苗木，心里的酸楚和凄凉，除了贤淑坚韧的爱人，无人能懂。1234567这些简单的阿拉伯数字，用作音符，是那么地灵动飞扬，而划在生活的日历上，记在创业的账本上，却变得如此艰涩难懂而冷酷无情。他深知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可他有资本去从事他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音乐之梦吗？大儿子结婚后，他和爱人顶着被左邻右舍讥讽冷眼的压力，在自家的果树地里盖了简易房子另起炉灶。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放下发家致富物欲攀比的心，住进果园地里这座简陋而又幽静的乡野住宅，在开门见秦岭，抬头吟日月的闲散中，他浮躁的心逐渐平复、开朗、淡泊。这里，是他希望和灵魂的“梦园”，有苦有痛有憧憬，有风有雨亦有光。这光，就是牵拽着他的魂，温暖着他的心的音乐梦。
　　 郭老师说，人一生能力有限，各人有各人走的道，不能仅是形为物役，奔走在各种逐利的路上，忘了自己是谁，而应该把有限的能量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活出自己的精彩，不要在意世俗的眼睛怎么看，嘴巴怎么讲。他断然把承包的十几亩苗木地拱手白送了人，只想在这个被他美其名曰“梦园”的乡野陋室，心无牵绊地重拾自己割舍了十年的音乐梦想，他要用音乐实现对苦难的精神超越。
　　 梦归来，人还魂。一颗在困顿艰辛的生活冰层下幽囚十年的心，又要破冰歌唱了。而十年的风霜洗礼，让他的骨更硬志更坚，对人生的理解更通透。他说，感情是一种还不清的债。亲情，友情，爱情，故土情，家国情，生生不息，人人都在情网中牵绊歌哭悲喜。一旦情分尽了，人生就没有梦了。正因为情难了，梦难断，一旦捉笔在手，厚积薄发的情感力量，就有了陈年佳酿的芳醇，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创作天地。
　　 郭老师在音乐创作方面的成就和声望，又一次引起省内音乐界的关注。2016年，陕西省音协主编的《音乐天地》刊物第六期，以专栏形式专题推介了他的作品。而他却说，他不期望炒作，不奢望成名成家，只想扎根在周山至水的沃土中，做个捕捉美表现美的灵魂歌者，用自己火热的心谱出美妙的弦律，去抚慰人心，为家乡的文化建设略尽绵薄之力。如今，郭老师在装修简约洋气的新居给二儿子结了婚，可他还是喜欢在果树地的“梦园”里写歌作曲，和朋友们玩乐器，给村里的乐队搞排练，因为这里是他筑梦圆梦的乐土……
　　 今年，郭奂和刘鹏老师联手为追念名演陆树铭先生仙逝创作的歌曲《天地一壶酒》，已由歌手巨敏演唱并全网发行。这是一首弥散着侠义气概的金曲，闻之令人荡气回肠。从郭老师家爬满牵牛花的栅栏和吊满青色葫芦的院子告辞出来，金色的阳光正在摇曳的绿色叶片上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