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冬夜的炉火最让人怀念
　　 它以溶金般的光回应身体里的血
　　
　　 曾经少年的你已是离家数年的旅人
　　 回头再望，路的原点便是生起的炉火
　　 那时的夜，小得只有几间茅屋那么大
　　 还容得下所有的亲人
　　
　　 待浓烟散去，你听着柴薪在灶膛里哔剥作响
　　 以唱和短暂的沉默和争抢着说话的人
　　 你们挨在一起，都有一张被映得绯红的脸
　　 有温暖慰藉，所有的委屈都是暂时的
　　 就连笑也格外透亮。在烤土豆的香里
　　 那个撒娇的孩子总会得到更多的宠爱
　　
　　 每当想起这些，你的额头就会微微冒汗
　　 不是因为你走了很远的路
　　
　　 *铜锣
　　
　　 铜锣挂在墙上靠窗的位置
　　 背光，它的裂纹需要辨认
　　
　　 那个敲铜锣的人已谢世多年
　　 他尝试过敲碎自己，连同生活的重负
　　
　　 莲池村的老人还记得他的样子
　　 他的腿有点瘸，豁着一口烟熏牙
　　 笑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每次用木槌敲一下
　　 就会用四根手指轻触一下锣心
　　
　　 嘡，嘡，嘡，铜锣一下一下地响
　　 那时的阳光也会翻过院墙
　　 在他的铜锣里照见自己
　　 顺便从锣声里听见自己的嗓门──
　　 干净，明亮，只有些许颤音
　　
　　 *山丘
　　
　　 在湘西南，曾醉心于这些起伏的波澜
　　 它们在月色下的样子则更加迷人
　　
　　 一只惊飞的夜鹭会因此获得安宁
　　 它隐于其间，任草叶在风中发出籁籁的声响
　　 以提醒那个行色匆忙的翻越者
　　 即便是久未返乡，也无须向路人问询
　　 每一条山道都是通往家园的捷径
　　
　　 情感有时也会在泥泞中划着弧线
　　 脆弱的部分才是可以触及的谷底
　　 那里的溪边会有幽兰独自开放
　　 而坡地不会太高，树也不密
　　 走在上面的人和牛，慢慢悠悠
　　 最适合被落日认出
　　
　　 *残骸
　　
　　 它仿佛看到自己──
　　 这些灰白的骨头尚未过期
　　 当它停下，想必是它的链条断了
　　 从天上掉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好在它没有肉身可以腐烂
　　 也没有血，输给众多的云层
　　 只有委身于荆棘丛生的野外
　　 那仅有的光，是它的残骸
　　
　　 而雷霆总是紧随其后
　　 它身披蓑衣──
　　 这个脾气暴虐的拾荒者
　　 什么也没有看见
　　 当它炸响，它的残骸
　　 纷落于声音的谷底
　　
　　 我也会有自己的残骸
　　 也会有光，委身于未来的火
　　 我仿佛能够看见，它那么耀眼
　　 把自己交给灰烬
　　
　　 仿佛时间，不值得信任……